摘要:在广州,一部电梯,不只是让人上得更高、走得更远——它也暴露了老城生活中最深的裂痕。楼上老人想装,楼下一楼反对,中间楼层摇摆不定;有人出得起钱却不愿,有人最需要却拒绝。当“出入自由”变成一种奢望,谁又该为一栋老楼的“共识”买单?
清晨六点半,菜市场刚开门。李姨挎着菜篮,站在一楼楼梯口,望着眼前那蜿蜒向上的七层旧楼梯,深吸一口气才开始第一步。
傍晚时分,下班的年轻妈妈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提着一袋水果和两包快递,一路走上五楼,额头冒着汗,脚步越走越慢。
在广州老城区,这些画面每天都在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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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广州市住建局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9月底,广州累计批复加装电梯18005台,建成15190台,惠及居民超过100万人。但根据市旧改办估算,全市仍有超过10万个具备加装条件的楼梯单元尚未启动改造,推进任务依然艰巨。
更关键的是:不少已经进入程序的电梯项目,却在居民之间的争执中止步不前。
天梯梦与楼下怨
“我唔系话唔体谅楼下,但你叫我天天爬七层楼,真系爬到想死。”
住在越秀区恒福路某栋七层楼房的李姨,是典型的“被困家中”的老人。她的膝关节退化严重,医生建议尽量减少爬楼,但她又不愿搬走,“住咗成几十年,邻居都识,附近熟晒,点搬?”
她说,这几年广州政府一直鼓励加装电梯,也有补贴,“政府最高可以补贴15万元,但一部电梯动辄要三四十万,楼上啲人还是要出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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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不止在钱,更在“人”。“有次开会,有个三楼嘅阿叔当住成栋楼人面前话,‘你哋上面要装,你哋出晒啦,我一层都唔搭,点解要畀钱’——咁讲落仲点倾?”
来自海珠昌岗西路的吴伯则是另一种声音。他住在三楼,自认“上落方便,唔太需要电梯”。
“我唔系反对电梯,我都明白上面啲老人辛苦。但你问心吖,三楼上落其实唔算辛苦,要我出两三万,搭几层楼,咁系咪唔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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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吴伯介绍,该栋楼业主委员会曾提出“按楼层分摊”原则:七楼出8万元,六楼6万元,五楼4万元,依此类推,三楼仍需承担2至3万元。虽然比例上有区分,但仍令不少中低楼层住户感到“唔抵”。
“我搭咁少,又无几用,仲要畀成几万蚊?你以为咁啱个个都有闲钱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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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了解,该栋楼无物业公司,协商完全靠邻里之间“自发组织”,更添博弈火药味。
但并非所有低楼层住户都完全反对装电梯。四楼的林小姐就试图在两方之间寻找妥协:“我爸妈都上咗年纪,其实我都想装。但我明白楼下住户嘅忧虑,尤其采光、噪音、安全问题唔能忽视。”她建议通过技术方案改装通风位、设置遮挡幕墙,但楼上住户嫌“成本再涨”,最终搁置。
“大家都系老街坊,没人想撕破脸,但讲落就系钱,钱就最伤感情。”
一扇窗与一部电梯
住在员村南街的李太太则遇上另一种烦恼——电梯井的位置。
“当时个图一画出来,电梯井贴过嚟,我成个厨房窗都遮晒,好似闩晒门噉。”
她说,自己并不反对装电梯,也明白楼上老人的困难,但“做法太粗暴”。“你问我意见未?连图都系贴咗公告我先知。我话唔得,佢哋就话‘过咗三分之二签名’,唔理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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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住户虽然使用率几乎为零,但因为电梯井通常要占用一楼部分空间,有时甚至影响通风、采光、出入,自然产生反对心理。
她补充:“我话厨房冇采光通风,佢哋就叫我改厨房位——你话激唔激死人?”
李太太平日靠开窗通风,厨房、厕所有两扇小窗正对电梯井的预定位置。“夏天煮饭本身就热,唔通开冷气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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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她不安的是楼道走火通道的问题。“电梯箱离我门口咁近,到时真系火警,条命点保?”
她的丈夫原本也打算体谅楼上老人,同意让出一部分空间,但看到施工方案后立场也改变了。“原本话电梯只占走廊边边,点知方案改完要向屋内推进半米,我哋连门口脱鞋都唔方便啦。”
李太太还透露,楼上住户有的承诺“之后会帮你哋整返大门”,但无人落实。“讲就天下无敌,做就推来推去,叫我点信?”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展示几张阳台遮挡前后的对比图。“你睇,之前有阳光晒菜、晒被,依家黯淡晒,连风都唔通。”
最难翻过的,是心结
住在东华西路的一栋六层老楼里,还有一位让邻居们颇感意外的“反对者”——三楼的周阿姐。
她是一位下肢残疾人士,平日多靠助行器走动,偶尔也会坐轮椅。楼上的陈姨说:“理论上应该系最需要电梯的人,但佢竟然系最坚决唔肯出钱嘅。”
“我有需要唔等于我要畀钱。”周阿姐曾在楼下的一次临时协调会上直言,“你哋搞你哋个电梯,我照样慢慢爬,我唔阻你哋,但我一毫子都唔会出。”
有邻居揣测,她是因为多年前与楼上住户因噪音问题发生过摩擦,从此心里有刺;也有人认为她是怕惹麻烦,“佢话一旦装咗电梯,到时维修、年检都系钱,到时又叫我再掏,我不如一开始就唔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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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唔好受嘅系大家都明知佢需要,却又改变唔到佢嘅态度。”四楼的林小姐无奈地说。
张女士住在这栋楼五楼,是一位非自住型业主,早年搬去佛山生活,单位早已出租给一对在附近商场打工的外地租客。她很少出现在小区,有邻居形容她“电话都好难打得通”,电梯议题的群聊中也几乎从不发言。
“唔系话佢反对,但佢就好少回应。”三楼的吴伯说,“问佢出唔出钱,佢话‘到时睇方案先讲’。但讲咗两年方案都讲晒啦,佢都系唔出声。”李姨也忍不住发声:“你唔住呢度,当然无乜感觉啦,但你个单位收租咁多年,起码都唔该表个态啦。”
有邻居透露,张女士曾被邀约出席协调会,但多次以“不在广州”“交咗俾租客处理”为由婉拒。“佢觉得装电梯对佢无所谓,又要出钱就更加冇心机理。噉样嘅人喺旧楼唔少。”一位业主代表无奈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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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租客私下对邻居讲:“其实我哋好想有电梯,抱住小朋友每日爬楼都想搬,但我哋唔系业主,根本讲唔上嘴。”
黄先生是越秀区某街道的基层干部,负责辖内多个小区加装电梯工作。他一听“电梯”两个字,就笑说:“真系又爱又恨。”
“政府有补贴,有技术指导,有审批流程,表面睇顺风顺水。但一入到居民之间协调,就唔系工程问题,而系人情世故。”
他提到,很多楼宇产权复杂:有人移民、有人买楼出租、有人换咗几手,业主电话都搵唔齐。还有的楼层间长期积怨,一听要谈钱,更容易变成“旧账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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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有栋楼,三年内开咗十几次协调会,最终无结果;反而有啲楼,一开始就讲明上层出多啲、楼下有小补贴,几个月就搞掂。”
他补充道:“街道一般会派工程顾问协助调解,但如果户主唔签,街道都无办法逼签——协调成败,全靠人情世理。”
从事电梯安装工作的谭工表示,这两年行业遇到“中段放弃”的个案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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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啲户主开头好积极,一签就签,计划都画晒,点知中途楼下又反口,话‘有人煽风点火’,搞到怨气四起。”
他补充:“其实依家技术已经成熟,落地式、外挂式、楼道式电梯都可以根据现场设计,最难嘅唔系装,而系倾。”
“有客户讲清楚预算、让工程公司协调,我哋做起来唔难;但好多时候倾极都未倾掂,图纸改几轮,仲未批,最后我哋都唔敢接单。”
“有人想尽快落地,有人想拖字诀,有人就明摆着话:你开工我就报警。”
一部电梯的众生相
“人上咗年纪,其实最怕嘅唔系爬楼梯,而系爬唔到。” 李姨望住窗外的楼道,轻声讲出一句。
对住顶楼的老人来说,加装电梯系延续生活尊严;对住低楼层的中年住户来说,系一次无奈支出;对住一楼嘅家庭,可能系永久改变居住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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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这部机器,连接着楼层之间,也连着人情之间。而加装电梯,本来是一件“为好”的事,却往往陷入“讲唔掂”的局。
对于旧楼居民,讲得最多的一句话不是“我反对”,而是“你叫我点信?”——彼此之间的不信任,也许才是真正横亘在电梯与共识之间的无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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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老龄化加剧、城市密度高企的都市,是否应进一步反思“共识门槛”的设定?是否可以在保障基本权利的前提下,引入“差额补偿”“政府回购一楼窗景权”等更系统的机制?
如果人人都有否决权,最终可能无一人真正得益。毕竟,都市更新,不只是技术工程,更是社会工程。
各位自己友,
你或你身边有加装电梯困难的情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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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作者:姆明,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广州旧楼装电梯,为何难过上天梯?》https://www.gznf.net/neighbor/14423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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