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爱国卫生运动热情如火。继之前的全国总动员大灭麻雀后,灭鼠蚊蝇蟑虱的运动全年无休。我们这些“小学鸡”周周有任务,目标清楚,只准超额不准呃秤,每个周一,把火柴盒的死蝇尸倒出来数几遍,班与班级与级,校与校竞争评比,淄珠必计。那黑脏手不慎间就摸头摸脸,眼睛受害首当其冲。校长每周六早会,都开誓师大会一样鼓我们劲,强调要赶超先进别校,做学区标兵。于是学生个个课余都做除四害猎人,什么四害重灾区都敢去冲锋陷阵,这样做的后果,是在1959年小学生中砂眼率百分百和全市甲肝大爆发。小学生的砂眼百分之百,分成一般严重和极严重,引起教育局高度重视,派医护到学校排查。发眼药水到校,班组长在老师指导下,每天两次为同学滴眼药水,严重程度的同学,眼水发到个人,回家也要滴,全校极严重的约60几人,必须立即去医院做个磨砂小手术,并且全校强调个人卫生和驱寄生虫。

惊悚:六十年前我们怎样治砂眼?

我直到近六十岁,才科普到当年的砂眼病和现在小孩的手足口病都是肠病毒的病。当年砂眼程度最厉害的同学,不停流泪,倒睫,眼角分泌物多,于是一直用手揉,做成越来越严重恶性循环,持续影响视力,必须接受当年一种小手术来制止恶化。这种小手术让小学生和家长很惊恐担忧,虽然学校全面包费用,老师似复读机一样反复保证,讲解多次,家长仍忧心重重。这时我妈妈临危受命,带领包括我在内的6个学生,作为第一批接受手术的人。家长都签了同意书,妈妈做领队,带我们到教育路眼科医院门诊部治砂眼。

记得那天晴朗,心情忐忑的我们步行约40分钟就到。这时同学们很害怕扭扭拧拧不肯坐上治疗椅。妈妈命令我带头作用,做个榜样。我都惯了妈妈的身先士卒的作派,在家在校她都要求我听指挥带头作用,于是我乖乖坐上治疗位。

医生用白色医疗巾围住我,冲洗双眼,翻开眼皮,用一小片墨鱼骨制成的片状物,小心地在我眼皮内磨剜挑擦掉每一粒眼砂,非常赤痛,泪水和着血水,磨一阵冲洗一下,我咬紧牙关死忍,唔衰得,同学们10双眼望实,我不能倒妈妈权威的“米”。约15分钟,我赤痛到极限了,手术才完成。冲洗完搽了药膏,粘上眼护垫,我被搀下来坐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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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五个同学被安排一齐磨眼砂,妈妈叫医护一齐操作免夜长梦多。他们都很合作,半小时后,全部磨完双眼砂患,一个个被安排坐在候诊处听护士姐姐讲术后注意事项。什么个人卫生习惯要注意,滴眼水,每天洗手帕后要暴晒,不能用手揉眼睛触碰,最关键的是要有个人独立的毛巾面盆,绝不能与家人共用,万一感染发炎,失明不是讲玩的。

妈妈早有这常识,她刚才在医院旁杂货铺给我买了个最便宜的素色小面盆,1元2角钱。这时5个同学对我妈妈讲:曹老师,我爸妈无钱买面盆呀,这么贵,他们一天工资也不够买,我是不是会盲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诉说家里从来都是全家共用面盆,甚至兄弟姐妹几个人共用毛巾。这些生活方式在50年代很普遍,见怪不怪。

我妈妈是个视学生如己出的义气仔女,她迟疑了半分钟,就讲:好!老师每人送个面盆给你们,你们只须争气读好书当报答我。妈妈出去杂货铺,买回几个和买给我那豆青色素色无花小号面盆一模一样的,给她的学生一人一个。当年雨遮暖壶面盆是家家珍惜宝贝的刚需日用品,妈妈的大方豪爽让学生都感动得又怯又呆,默默抱紧面盆在怀受宠若惊。

当我们跌跌舂舂行了几米,妈妈一想,点可能贴住松松眼垫抱住个面盆再从教育路行返去净慧路?把盆跌甩青了,还不更捉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豪尽佢,她叫我们退到一边不动,抱住新面盆等她。她行快几步返门诊部门口三轮车候客站请来两部三轮车,每部坐三四个人。吩咐车伕慢又定搭载,又对学生说,坐稳抓紧车旁和面盆,谁跌烂了无得用,万一影响双眼变了盲公,读不了书,爸妈就无哂希望了……车伕听明白后,搭嘴讲,老师放心,你宝贝他们,我一样会宝贝他们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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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返回净一小,校长和家长都松了口气。家长千多万谢带孩子回家去,校长知道妈妈主动垫付了交通费和买面盆,很感动。但是问题是再也无老师肯带学生去磨砂眼了。太大压力和责任,纷纷要求校长别拉“坎”就船,要拉“船”就坎,把医护人员请来学校施手术,买面盆的责任交返给家长,曹老师这个就当头批“敢死队”福利,下不为例了。校长只好去协调眼科医护人员,又去面盆厂联系了100个不影响使用的小次品素色面盆。让学生老师同时减压受惠。

我记得我双眼虽然天天换干净眼垫和按时滴眼药水搽眼膏,但越来越肿似毛桃,根本睁不开。妈妈吓得带我去复诊几次,很忐忑。她说难怪家长担心,廿多天后才慢慢有消肿迹象,完全恢复,要三个月之后。父母为这手术愈后争拗许多次,幸亏我捱过来了。惊悚:六十年前我们怎样治砂眼?

惊悚:六十年前我们怎样治砂眼?

不久我随妈妈一齐调校到芦荻西小学,那边的二部制小学人更多,基层子弟更多,砂眼寄生虫状况更严重。可能这墨鱼骨磨砂眼的手术风险真太大,随着婴儿潮一路高潮,国家的资金和医护人员无法应付,60年代打后,学校再无进行包干学生的磨砂眼治疗,但仍有派发眼药水给学生自滴的公益措施,但严重程度的治疗全部交回家长自负责任自付费用了。

妈妈在1977年退休后,回校返聘做过几年顾问,80年代后期患上老年痴呆症,延至1996年仙逝。一生育桃李无数,种下很多善因善果,除了我,一定仍会有怀念你的人,仍会记起那如烟的往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