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叶老师的美文写段趁墟的剧情,咁有趣。我又忍不住回忆上湧,谂起我农妇生涯中的趁墟事。并不是1971年扎根去“中山九,十路我才趁墟,早在15岁左右在广州做人生小白时,迷惘傻懵的我已经被圩场碾压过。乡村的妖孽圩场为什么如此这般?却是我扎根多年后才一一领教明白。

   话说捱到1964年之后,三年的自然灾害,苏修的反枱逼债,……已经把民以食为天的广府人折腾得几乎崩溃,没有“司机医生猪肉佬”三件宝加持的大部分基层人士,整本人生字典中页页都只得个“饿”字。特别家有慢病的大病的手术的运滞的一群,穷全部鱼票肉票周身证加医生纸都唔掂之时,只能把救赎的希望寄望于中山九路的黄竹歧自由农贸市场。

许多人盘点下尚余的家底,变卖了金饰,手表,收音机,“饮衫”古旧家私老宝,换返几张冷汗津津的银纸,搭上总站在西门囗的19路公交车,过完两段珠江大桥后落车,再步行30分钟,就去到黄竹歧农贸市场。可购买一些贵到你惊的高价肉鱼三鸟和蛋,还有优质的瓜菜野味……有助续命。还有喜事临门的人家,计数数烂手指头,都计不掂煮几围九大簋的备料,不来这里帮衬,有昇无绳事难成。

讲起趁圩古仔多 || 莫依慈

当年基层民众的工薪收入,普通工人每月不足40元,大师傅级或有60 ——70元,基层中两公婆加一窦细路哥,每月不足百元应付柴米油盐屋租水电。若单亲家庭,更水瓜打狗呀凄凉!农贸市场的物价,猪肉毎斤16元,三大家鱼毎斤约4 至5元,毛鸡一只约三斤,至少18元以上,鸭约5斤一只,超20元,鹅更贵,至少40 至50元。狮头鹅巨大,二三十斤的毎只过百元。多年后听家婆讲她的惨痛事,好艰难养了只廿几斤的狮头鹅在黄竹歧圩卖了86元,转头就被扒手扒走荷包,回到家才发觉,哭了几个月,天崩地裂般心痛放不低,眼都几乎哭盲。

农贸市场这个江湖险地,真防不胜防。当年妈妈给我6元钱,吩咐我买些蛋和猪肝,给弟弟补下西药造成的缺营养。我买了4只鸡蛋,毎只5角钱。猪肝档档都企硬要20元一斤,好不容易这档肯每斤12元,于是买了3両。以为执到宝,回家妈妈一看,说是病坏猪的肝,说我交了“学费”被骗了,空欢喜一场。这次上当让我被当头棒打懵了,无生活经验的短板让我后来做了扎根农妇后,对这些圩场畏首畏尾。

讲起趁圩古仔多 || 莫依慈

 农民一般无心装载今天新历几号星期几?但他们会无误差地记得农历今日是初几十几或廿几,四乡的圩期都用农历计,有逢三六的,或四九的亦有一七的俗定,到时人人去做买卖。在夹缝中讨生活的阶层,农时节气似催命符,误不得。而依靠四乡的圩期去买咸买淡,卖掉多余补充欠缺,买种苗种籽菜苗米糠米皮粉农药……调剂好一切刚需,大家靠趁圩去周转去搜寻活命的物质和必须品,猪崽生多了或不够数,三鸟的雏崽猫仔狗仔,林林总总的喧闹繁复。

在漫长的农业社会中,无论工农商学兵还是士农工商,农民都天天离不开商业行为。下乡之后并融入了农民群体中,才惊觉即使茶煲咁大的字识不到半箩的农民村妇老阿婆及几岁人仔的鼻涕虫,个个口算心算都快而准,判断准确从商业活动中撄取到利益的最大化。知青们读书不成三大害,无生活经验和体能磨炼,城里读书十几年,浮夸的正面教育浸泡出自我感觉良好的水中月,一到农村这环境中讨生活,统统输在起跑线上。输到仆直,如荆棘缠身天天切肤之痛。

农村的孩子,从幼童开始,就必须为自己的学费书部费衫裤鞋袜去挣每一个小钱给家长埋单。他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稚幼的身影就活跃在卖清明柳,卖姜花,做工副业发外加工,採猪草山草青饲料,干涌卖猫鱼,抓田鼠,捉蛇虫蛤蚧,卖一切到手的可換钱的田野阡陌的战利品。他们从童年的毎个日与夜都在从商中搏到尽!知青就算扎了根,做了村妇或村姑的丈夫,才跌撞中迷懵中起步,弱爆了!

当年我的老坑公,也算是个读书不成三大害的回乡知青,摊上人生考卷后也是样样慢三拍,出勤开工种自留地到圩场䠀买卖的浊水,农具的挑选和使用,紧贴农时节气的准备工作,从学生转变成农民的过程,样样都输正牌农民四条半街。识字多也枉然,无人脉无埋堆进强势力操纵的栽培链中,识字也虚。当要分家独过后,光是交趁圩的“学费”,已经牙烟兼湿滞了。

 自留地的出品,别人的冬瓜是毎个起码40斤,我们种的每个30斤几乎是极限。名优产品姜,别人种的八成是外销优质级,我们种的是九成内销级,名优大芥菜,别人是外销级,我们种的多数是级外品,名优大葛,别人一棵棵刨上来似巨人,我们只刨到侏儒级,晒的冬瓜干也是差几皮。当土特出囗公司派员进村收购时,我们的“东施”货根本无机会,只能一趟趟拿去圩场等运到。发起茅出广州打游击贩卖,遇上拉投机倒把的凶神,货及秤都没收充公了,惨过被将军抽只車呀!平时摘时菜去圩卖,同样是5点钟去圩摆卖,农民六点几就卖完返村,施施然拣正农具工具等开工,我们却要喊栏包尾,裙拉裤甩才赶及7点开工,农具工具是拣剩的“神龙茶”级,跌跌舂舂日日捱,一壳眼泪呀!

农民全年只有五天公众假期,五一节国庆节和春节三天,全年360日攰到死去活来,知青也一样日日鸡叫做到鬼叫,但收益只有农民的三分之一。直到1977年上头全面过问知青的生活现状,经常开会家访,我们号称生活在全国或全广东最富裕的乡村的一众知青们,才揭开几多的窘境和贫病交加的个案。

我还以为我是惨典型,原来大家都各有各惨,我还算是老鼠尾生疮罢了。每个月妈妈都竭尽全力在钱和物上支援我,而原来许多知青的家人,是从来无能力支援知青一个小钱的。贫病双煎之下,许多知青欠生产队口粮款,贷了款又无钱还,新债旧债缠身。在边缘村细村小姓氏又颓势的村子中,许多困难知青活得生不如死。

我家老坑的村子是一条历史悠久势大又懂紧跟的大姓村,从民国至今都极少执输的。如今又高举伟光正大旗,经常有各级领导观摩视察,工作组又长期驻村挖刨先进的事迹博宣传,我捱了几年,就获开办学前幼儿园的开荒牛重任,把我从无法胜任的重体力劳动中,农药化肥过敏差些夺命的死路中打救出来,做幼教和学前幼教正是我的特长,做几做还赢了囗碑。于是我领了补助和福利,得以苟延残喘。28年间,我家老坑无数次进出各农贸圩场中,他就象太平洋大西洋中的鲁宾逊一样,独自挣扎求存被各条圩场“巨鲸”吞入鲸腹,吐出来再鲸吸进去……而我28年间仅有一次打真军的考验。那是有惊无险没齿难忘。

大约1975年吧,与叔仔合作千辛万苦不眠不休养大了23只黑宗鹅,毛水已经够齐整了,再养只会变老重量减,应当机立断去圩将它们变钱了。2只鹅奀留作聚餐,这21只必须立即卖。老坑的双通单车和两副箩筐,想尽办法只能装下15只,智障又气促的叔仔哮喘发作帮不了忙,余下6只靠我啦,今次吟诗都吟唔甩。把第二个女儿孭在背上,一担扁又宽的箩每边装3只鹅,今次真正似十足个农妇我要出场啦!其实农妇们天天都这样,她们背着小孩,担一担农产品去圩场,或担一担担的坭完成学大寨的移山造田的摊派任务,或担两大桶屎去自留地……

   走了20分钟到最近的圩场,我的“闪亮”登场终于引起了圩场的闲人注意。首先是一帮起哄闲人,他们是专门在圩场打趸的搜集有乜可茶余饭后八卦有人出丑起哄的时闻,日日在榕树下吹天吹地的鬼马杂人。他们见我咁稀罕出现,来精神了,讲“乜好日呀今日?E个大老倌都出场?学人卖鹅?……”明显的不怀好意七情上面。好在有一帮沾亲带故的老表,知我忐忑又雏哥,马上教我,“阿嫂,转过前边十丈左右才是卖三鸟的,你过去寻个好位放低卖吧……于是我继续向正确的方向走过去,心里鼓励自己,凡事都有第一次,顶硬上唔衰得。这时我无气又无力了,女儿似大石头一样压背箍身,6只鹅平均7斤一只,却重似一百斤。好在女儿好乖无哭闹,洗湿个头了,几大就几大。

我放下两箩鹅,烧腊铺的店长过来看鹅,他好善意想帮我。他对我讲,鹅是靓鹅,但做烧鹅未够身。当年横江圩的荔枝柴烧鹅是闻名省城的,这个店长风趣又热心。这几廿年我都回味他的烧鹅,是最顶级的制作。当年他很同情知青们,于是他大声对趁圩的人讲,你地边个想买鹅食好釆啦,遇啱个“广州小姐”唔识织条4两重的草缆又唔识塞砖头砂石,鹅又靓,有买趁手啦……即时就几个人来挑拣,店主又帮我开价,帮我称鹅计数,居然十几分钟鹅全部卖完,我可以赶返去开工啦。

回村的路上女儿因孭带绑久开始哭闹,箩筐又阻手阻脚,紧张体验圩场买卖之后,我既疲倦又有过咗关的轻松。我一边走一边才体会到,我这十年不逢一闰的趁圩狼狈,村里众多的嬸姆却是每日每年成世人的指定动作,她们的艰辛是怎捱过来呀?前世!

我家老坑的15只鹅去大沥圩摆卖,那是广佛路最大的三鸟禽畜市场。几百个档囗他又不是老江湖,口码数囗脑转数都劣势。他倒是忙着织草缆为每只鹅增重,那些扎菜夹坭沙黄叶,织草缆的农民奸商皮毛,他倒是学咗个入门级。那些鹅居然比我卖的每斤还要便宜1角5分,还要捱到将近散圩的12点钟才卖完,好在有草缆增多几両。长年的圩场鞭打中,他是受了许多苦,也麻木了。早就预咗生活生存不易,希望受过重的“刑”之后有出头天,希望在明天。毎个圩场都有他的经历,卖桃花卖冬瓜干……而我幸有他肯捱肯做挡在前面,不用常踏进这畏途。若要捱村妇们的全套苦路,我早就捱不住火烧旗杆——长炭了!

(图文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