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9月新学期伊始,我成了广州市第三十中初中的插班生。那些年,落实“五·七”指示精神,班级都是按军事基层单位命名的。我所在的一连二排就是一年二班,课室是一长排的平房。
上学是从克山到西村大岗元,没有一条象样的路。入乡随俗,跟随他人,经过番薯地、粟米田,沿着比较陡峭的小路而下,横跨铁路,再走上捷径,才到了学校的“后门”,如此每天往返。
三十中校门
西村水泥厂在学校“后门”一带设置矿山小火车路轨,运送山泥作原料。大岗元被削掉的地方,今建起居民楼。旁边的铁路是西站货场的一部分,有时火车卡就停在上学的“路上”,人们冒险穿过。时不时都听到过火车碾死人消息。暴雨夜,水泥厂四女工下班结伴回家路上被火车撞死的事情,诡异让人心寒。
学校没有象样的校门,四通八达,与五羊足球场、粮干校为邻。踏进学校,课室全是平房,蓝球场是集会的所在地。校门一侧是操场,两侧也是平房课室。西村水泥厂的飘尘将课室房顶和操场铺上灰白灰白的泥尘,每天经过的地方都有深浅不一的脚印。
一连二班合照(1970年)
在那些日子里,初中第一学期伊始,浑浑噩噩,不知学了些什么。刚毕业留校的“辅导员”上岗带学生,几个月来,上课的内容读”老三篇”,写“斗私批修”的揭发材料,成了家常便饭。
“学工”到西村水泥厂,被分配到生料车间。整天与粉尘噪音、输送打交道,一天下来,蓬头垢面,不敢抱怨一声。到西村水泥厂“学工”,虽然戴上两层口罩,”学工”后的一个多月里,鼻涕中仍带有黑色的水泥粉尘,令人焦虑。
初中就读两年,总会有一个学期被安排到农村分校“学农”,为期一个月。为了上落方便,学校联系客船公司把船停靠在增埗电石厂码头,搭载我们去花县赤坭。我记得是从学校集合出发,经西村水泥厂对面的煤炭石料场穿过去,在电石厂的码头登船的。这是厂区码头,是有瓦遮头的工棚,河面不宽。上船个把钟头抵达赤坭,然后步行。背著沉重的行李,步行的队伍拖得长长的,有人在前面鼓动说绕过松岗,就见到分校。午后时分,终于到达鲤塘大队:基建中的分校的所在地。
初来乍到,连上课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靠自已打泥砖盖房子。当时女生被分散住在农民家里。男生则住上刚搭好的落脚点,地面是泥地,简陋的床铺离地面半米左右,用木头木板拼装钉成。一字排开,没有间隔。
次日早上,我与温金保、陈兆衡、周豪刚,温英伟、何奕儿等六、七个男女同学一起,在苏德庆老师带领下,推着大板车去白坭河捞砂。那天刚到白泥河就下起大雨,全身单薄的衣服被淋湿,觉得有点冻,一些同学的嘴唇发紫。但我们没有半点畏缩,温金保和陈兆衡冒着大雨下河捞砂,我们在旁协助。在回程的路上,衣服被风吹干。几乎天天如此往返大半天,习惯了。口喝了,路过供销社就花一毫六分钱买支沙示汽水解渴。
有一次梁昶和陈炳南等几个同学去白坭墟买米,回来时遇上了一个高坡,大家奋力将大板车推上,到了下坡时没有人敢掌舵,梁昶一马当先抢做车手,请已经疲倦不堪的同学们坐上大米上呼呼而去。结果,由于车后偏重,大板车在路上失控,后座头等舱的同学和几包大米都掉下了下来,他操纵着大板车在厚厚的黄沙路上刹住停了。看看同学们都摔得头破血流,心里难受。
回到分校,梁昶若无其事地去饭堂,打了八两白饭,帮厨的曹永康为之留下了一碗咸菜,时巳下午二点,作为午饭。要知道,一日三餐油盐饭,算是标配了。每周能吃上两片肥猪肉,也算是加餐了。有一回,曺永康乘人不注意,向梁昶的饭碗里倒满一兜猪肉,令其饱餐一顿之后中招,乘著夜色跑去蕃薯地肚屙了一回。
在男生宿舍里,有同学不甘寂寞,睡前讲起灵异故事,毛骨耸然。在风雨交加之时,屋顶被揭开,狼狈不堪。只能紧急转移到大队民兵部过夜。
宿舍也作“课室”,班主任张坚老师给我们“上课”,要看天气睛雨否。不过也利用一些课余时间娱乐自己。记得蔡冠英学兄指挥我们全班同学合唱《歌唱祖国》,多声部重唱有些难度,但还是坚持了下来。
到鲤塘分校“学农”是磨炼自已意志的机会。但总有一两个同学跳皮捣蛋,让老师头痛。梁昶学兄在松岗上放牛,故意去捅马蜂窝,被马蜂追著来啮。这等糗事,现在想起来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捅马蜂窝(黄纯伟作图)
从赤坭鲤塘分校回来不久,学校动员全校师生“深挖洞”。各连队各排都被分成若干个小组,定员定点,没日没夜开挖“防空洞”。这些“防空洞”离地面三到四米深,洞内高约二米,宽大概是一米半左右,洞内有多个支洞通向地面洞口,里面还架设低压电灯,有时用马灯或蜡烛照明。洞内土层是比较湿润的红粘土。因为空间很小,只能用短柄锄头和铲、用箩筐吊运。开挖的强度不算大,但作业轮流上阵,每班二小时。
我有时被安排到上夜班。有处高出铁路三、四米(今克山桥边的华丽宫大酒店),是一片旱地。入夜四周漆黑一片,偶尔听到濑蛤蟆的鸣声,寂静中觉得刺耳。经过粟米地,有零星的金塔紧靠着出行的小径,向下走便是铁路。没有同伴陪行,自已硬著头皮,唱歌壮胆,摸黑前行。横过铁路,从学校后门回到“工地”。
经过全校师生的努力,学校的地下都成了防空掩体了。有几多个“防空洞”可供全校师生躲进去,无可奉告。后来据説,有一课室讲坛出现下陷危险。现在想来,能在此时此地参与挖地三尺的活动,课堂上真的学不到也体验不了,莫过于此时此地的经历。
1970年底,初冬时节,学校组织了一次野营拉练。这是当时大搞备战活动的需要。
晚上十点多鈡集合,开过动员会后出发。沿著白云山麓大金种水库旁走,转入白云山脚、外国语学院。野外行军途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小二便就地解决,男左女右。野营第一站为同和榕树头。当时天气比较冷,梁昶在第一站夜宿特别冷。次日发现有个姓袁的同学在被窝里失禁,地铺湿漉漉的。韩昌耀说人生第一次的遗精是在野营梦境中发生的。
同学们在行军时背包里备有米和柴,有的还加个锅。一个不小心后面的就撞到锅底上。
早晨在一片刚割完禾的田地里自搭炉灶煮早餐,我们组旁边就是装着人骨的”金塔”。有个同学用坭头打开了装满白骨的陶缸,看一下究竟。尽管如此,举目一望,晨光曦微,炊烟袅袅,点点灶火,画面很美。晨曦寒雾中点点炉火点缀,绝对是摄影爱好者的好题材。
野炊(黄纯伟作图)
休整了大半天,晚上集会表决心,连指导员陈悦老师打著手电筒,要我上台发言。这次发言因为把“在所不辞”的“辞”字读成“辛”字而出洋相,记忆特别清楚。
那一周天气虽冷,但白天阳光还是比较充足的。每晚都有学校的文艺宣传队面对农民的演出。“校花”队长梁云裳是每晚上演的女主角,重头戏系“红娘”第二场“吴菁华参军”,艳丽的红衣红裤,光彩夺目,演洪常青的叫伍成涛,与梁云裳属金童玉女一类。节目中有女声独唱《英雄赞歌》的插曲,蔡冠英十分肯定用扬琴用了大量分解和弦,旁边的乐手不懂,暗地嘀咕不知道我弹了什么音。还有独唱一曲《红灯记 光辉照儿永向前》。时有“阶级敌人”破坏的小道消息传来,让各人肾上腺素分泌增加。
前排张坚(女)、苏德庆老师,后排蔡冠英和作者
韩光耀同学刚加入学校宣传队,经过短时间的训练就参加拉练了,他是在乐器组吹笛子,拼不过高中大哥哥的技艺,退而打定音鼓。定音鼓的鼓架要自己背,那个苦只有自已知。经过一天行军的劳累,晚饭后同学们都可以休息了。但校宣队还要立即准备到村里演出。有一个比我们低一年级的同学,个子更小,拉小提琴的,同样与我们一样艰难地完成任务。
每晚宿营,都借住当地学校的教室,打地铺睡觉。第三站为九湾潭水库,在田野边炊饭,在溪流中洗漱,觉得十分写意。第 4站为鈡落潭李溪,住在小学里。白天去参观李溪拦河坝,十分壮观。第5站为竹料网顶,宿营在80中学内 ,现在想来,不知在那个地方扎营时,梁昶和几个死党偷偷溜出营地,走去一个小镇里吃了几碗大肉饭…。第6站为嘉禾望岗杨村园 。第7站为龙归夏良。帮农民们割甘蔗,每人要托一扎甘蔗去一个地方,当时是一个下雨的夜晚,梁昶的棉袄上全是蔗泥。
蔡冠英同学说,这个晚上睡觉有幸得到厚厚的干禾草垫背,其暖和程度至今难忘,因为所有宿营的晚上,都是寒冷被窝中度过。
最后是通宵夜行军,途经新市——旧广花公路回校,半睡状态朦胧眼瞄着前行者脚跟机械运动,居然没有摔个狗啃屎,也算奇迹。最美好的记忆是夜行军中的宵夜,一个半冷腊肠卷,其美味极佳。回到家里睡到床上大约才5点钟。
75周年校庆,张老师、苏老师与当年初中部分学生合照
末了,录入2017年12月写的诗结束本文。
七律 前三十中學校園感懷
窗前瓦背水泥塵,
桌上蒙灰欲寫真。
幸讀三篇修學富 ,
紅書一本并非貧。
備荒沒月深挖洞,
籌措跟風值夜巡。
四十余年懷舊事,
滄桑鉅變校園新。
校園往事憶何深,
堪笑無情歲月侵。
墻裂講臺憂地陷 ,
恨歸水道夜船沉。
風掀瓦背連床雨,
夕下炊煙大野吟。
世道拋書無所學,
感懷彈淚上衣襟。
校園舊貌復難尋,
但有書聲耳際侵。
六尺講壇傳授業 ,
數行花樹發初心。
自從問學師恩重,
便有高情築夢深。
大好年華相憶去,
壯懷書劍一張琴。
(谢谢蔡冠英、杨建东、梁昶、胡志贤、陈兆衡、温金保、韩光耀等学兄为本文提供宝贵的意见。)
2022/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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