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届的城市学生娃知青,加上无数的无油盐味的回乡知青,怕有成亿吧?我家老头就是个回乡知青。他在8兄弟姐妹的农民家中,磕磕碰碰读到初中,高中还考入了如今赫赫有名的石门中学。在小学时,他无心无学习目标,几兄弟上学都是混吉的多,又留级。读到初中后,思想开窍,读得好,考上大学,可出人头地跳出“农”门,于是就一路狂奔。至1966年,毕业试考得几成功,老师评估,报个土木工程或者造船系什么的,有很大把握。这时空军又来招兵,各方面都OK,却因眼睛曾患虹膜睫状体炎而落选。于是打工至1968年,城里都“赶羊”上山下乡了,农民的儿子,只能无声无息无补贴似太阳东边出咁当然,回家拿起锄头,死死地气满肚冤气去开工。如今,土木工程只好变土粪工程了。
阿仪没有考高中继续读书,她在工副业种类繁多的乡镇中,早就做工副业了。但由于家庭成分是富农,于是第一批就要下乡去。她母亲怕女儿被分配到无雷公咁远,立即把她嫁到我们村,待遇也是下乡知青待遇,丈夫是个高大木讷的农民。娘家在2公里处和本地城镇居民下乡,总算担心少大半。
上山下乡动员大会
这些回乡知青和农民无缝过渡,阿仪身材丰满高挑是个美人儿,她经常微笑,性感的面容,农活藤织活加上裁缝活都上乘,在富裕的南海“中山十路”大村,生存也算如鱼得水,虽然成分欠佳,他们整个家族都低调内敛,只论踏实做人做事,也没多大挫折和麻烦。在民国生活的乡中老辈,许多人娶妻纳妾,他们家也有正出庶出的兄弟姐妹,却也相处得平顺平和。回乡知青的淡定融和,让我们飞来蜢城里知青羡慕,但人注定会三衰六旺。
出发了,到无乜作为的广阔天地去
阿仪生下第一个女儿竟然是个无肛儿,阿仪哭加沮丧,那通行南北方的骂人诅咒狠话“生仔没屁眼”,竟会中在自己身上?阿仪笑盈盈的双眼,性感的双唇再笑不出来,好命打头生个女,但生了个不齐全的女儿,绝对是阿仪苦命历程的开始。
那时期的计生政策制定很诡异,生下残缺儿的家庭,可以立即生二胎。反而生下正常儿童的家庭,要间隔4年才允许生二胎。于是阿仪马上就怀上二胎,一年后生下一个正常的女孩。女孩健康漂亮,快高长大,但阿仪眉头还是少有舒开。她农忙干农活,工余做裁缝,农闲织藤件,总是不停手。为生存为大女儿的手术费,她搏到尽。
4年过去了,阿仪又怀上第三胎,她希望自己争气生个男孩,把遗憾消减,重拾自信。第三个女儿又降生了,是个漂亮健壮正常的孩子。生了三个小孩后,阿仪和丈夫的压力加码了,更加想尽办法去挣钱。自己节衣缩食,姣好的颜容自然卷曲的短发也掩不住她腊黄的脸色和倦容。在6年左右生育三个小孩,她们幼时生病就此起彼伏时,阿仪也焦头烂额了。
很快,生育政策变得严酷,生下两个小孩的一律要结扎,阿仪也在此列。没生下儿子她心不甘,像当年许多纯女户一样,成为逃避结扎的一股逆流主力军。当年纯女户,除了我不敢逃结扎外,几乎全部都藏匿或流浪他乡躲结扎,有男孩的家庭在多子多福思维心态下,部分也加入流动躲结扎的队列。那年头晚上抓人去做结扎的工作队经常深夜突袭,尤其是冬夜。他们一进村,群狗乱吠,听到狗叫,逃结扎的人爬墙逃的,躲闲置杂物房的,八仙过海了。
哪怕已经到了预产期,一旦抓获,马上送医院重兵把守,等天亮医生一来,引产的,结扎的,统统一个都无走鸡。于是就不时出现引产下来的婴儿在哇哇哭号,手抓脚撑,就被无情的尸袋装好密封,丢到一个处理室内,等够一车,就拉去太平间堆迭,再集体焚化。他们不是二战的犹太集中营的俘虏,但手段下场何其相似。
青春无悔?
村里超生游击队流窜在外东躲西藏,在榕树下的怪话肆无忌惮。二叔公讲生仔如做贼咁拉,千古奇闻……有顺遂了生下儿子的,两公婆施施然回村,坐等上门被拉去结扎。那时政策好有弹性,结扎后以生活困难为由,罚款可分期交。农民们惯做软皮蛇,他们讲,长命债长命还。而未搏到仔的,继续用尽36计与计生部门周旋玩野。
阿仪两夫妇东躲西藏,又挂住放在母亲家处粗养的三个女儿。幸好80年代温饱进行中,拐卖的沉渣罪恶未泛滥,三个小女孩上学放学,学做工副业的生活平凡而安定。
青春无奈?
在外超生游击队的日子,让阿仪更脸黄肌瘦,经历流产和小产,阿仪终于孕上第四胎。他们决定这次生下来无论是男孩女孩,都认命了,回家去交罚款,一家六口过安定的日子才是正路。当年妇产科,黄岐人民公社卫生院(后改为黄岐镇人民医院)是最优秀的。产妇及小孩的疑难难产,劈大柴都有经验。加上与广州最好妇科的市人民医院在10公里之内,万一硬件跟不上车要转院,也是最近傍和就手。于是阿仪在临产时,直接就去了黄岐医院。
长期颠沛流离的生活贫血,营养不良担惊受怕压力大,阿仪密集型生育把她击垮。眼看近10个小时孩子娩不下来,考虑到剖腹,当年镇医院麻醉师血浆都欠奉,医生只有赶快摇那老爷机电话,叫市二人民医院派救护车来抢救阿仪。在等车来的大半小时内,经验老到的助产医师终于把婴孩又推又扯地辅助娩出,随着孩子的啼哭,阿仪休克了。救护车到,母女俩马上放上车飞驰去市二人民医院救治。
进入抢救程序三小时后,阿仪终于失救,当她丈夫知她的死讯后,他第一反应是把妻子抢出来背回家,不能在广州这举目无亲处火化掉。
当年交通工具刚好兴起俗称三脚鸡的小货车和0.6的汽货车,每天很多人雇来送大病的人到市人民医院求诊。阿仪丈夫背起阿仪仍温热的遗体雇一辆0.6货车赶回盐步。那时手机只有零星土豪拥有的“大水壶”。要安固话,还要找熟人走后门安装。当车驶近村大道某士多,阿仪丈夫借路边士多的电话,求助亲友拉胶碌大板车接应。当年村道还走不了小货车。很快,亲友拉着大板车从3公里村中赶到,后面追着阿仪三个啼哭的女儿。
把阿仪放置到大板车上,她身体已经完全僵硬,村俗中,在外过世的人是不能往家中抬的,只能在村口搭棚来停放。天公也阴沉着脸,马上会有雨降临。阿仪丈夫要急跑回村安排搭棚事宜,要找建材。把阿仪放在板车上,亲友拉着往村中走去,三个寸高尺低的小姑娘,扶着车的后面,看着她们的妈妈哭得一塌糊涂。
天愈沉,雨已经无法忍,那是天公看不下去强忍的天泪,终于在到达村口的一刹那倾泻下来。棚子只搭了一半,阿仪丈夫扯来几米透明盖秧膜,让三姐妹分两头扯住,遮挡那淋向她们妈妈的大雨。
那情那景,天在哭,孩在哭,见者无不哭,一个青春美丽能干的村妇尸体,躲在雨中靠三个幼孩扯住盖秧膜,每当我回忆起当年这一幕,我的泪都会止不住。终于把阿仪移进棚中,懂事的小女孩跪在焚宝冥镪的盆边,为妈妈上路不停地焚着那金银纸镪,哭声混着雨声……
村俗中,凡喜事,亲朋都三请四请才会来到,显示清高。但白事,无须怎样去讲,闻者会一传十飞快集齐,尽力帮忙指导当中的一切。当年亲友,乡亲,知青们齐集来,当阿仪入殓大殓时,悲哭声恸天恸地。而老辈长辈们都噙泪讲,近几十成百年,村中至凄凉这一仪式了。不该走的能干美妇,不够运的苦人儿。
随着80、90年代一路进化,计生政策越来越严越罚越重,超生游击队出奇地涣散了,所有人认命接受一孩政策,那夜晚鬼子进村的突袭,也渐渐少至绝迹了。人们的多子多福心态,搏子的思维,都谂通了。阿仪的丈夫面对四个幼女,又要打工支持成头家,被逼找个继母给四个小女孩。继母能善待小女孩,并且一入门给她们生下个小弟弟。村民讲,这是阿仪保佑的,答谢丈夫有情有义,亦见证了代代相传的思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如今4朵金花都长大了,个个美貌能干赛妈妈,运气又好过妈妈,个个有楼有车又富裕美满,遗憾的是阿仪缺失孩子成长的全程,特别是老四,未望上一眼,已经殊途永别。阿仪,一切变好了,你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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