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平越七年以后,对岭南越人来说,生活总算慢慢恢复正常,也开始接受这些看样子不会走的北方人了,他们当然不希望再有新的入侵者,再经历新的战乱。因此,抗拒北方和保境安民的口号,深得人心。公元前207年,刘邦攻入咸阳,秦朝亡。赵佗乘机拥旄岭南,自立为王,号称南越国。
距此两千一百多年后,人们在繁华的中山五路改建新大新百货商店大楼时,从地下挖出一个属于南越国时代的建筑地基,还有万岁瓦当和云树纹瓦当。考古学家有强烈的感觉,这一带地底,必有一个秦、汉时代的巨大遗迹。
这个猜想,在1995年夏天得到了证实。建筑工人在忠佑大街的工地上,挖出了四个万岁瓦当。经过勘探发掘,发现了包括约4000平方米用石板砌筑的斗型大水池、一条长达150米的曲流石渠和回廊在内的古代建筑遗迹,还有典型希腊风格的叠石柱、八棱石柱、石栏杆、砖瓦、步石、石板桥等大量秦砖汉瓦。石构水池呈斗状,池壁用石板作密缝冰裂纹铺砌,池壁石板上发现有“蕃”等许多石刻文字。
宫署御花苑的全石构曲流石渠,迂回曲折,由西向东,渠底密铺黑色卵石。弯曲石渠中有两个用以限水和阻水的渠陂,以形成碧波和粼粼水景。可以想像御花苑处处小桥流水,水果飘香,花草繁繁,龟鳖爬行,鱼翔浅底的景致,一派岭南山水园林风光。石渠连接大型蓄水池引水,并有木质暗槽出口排水入珠江,保持水流长年不断。
考古学家还清理出一段砖石走道的遗迹,宽阔平整,以印花铺地砖夹道镶砌,目前只清理出20多米一段,两端均未见尽头。在走道北面发现砖质窗棂,涂朱瓦当,涂朱、绿色的灰塑基饰等宫室建筑残件。在发现的砖瓦建筑构件中,最具特色是一块烧制而成的大方砖,又大又厚,边长95厘米,号称“中国第一大方砖”。为了防止砖在烧制过程中变形,工匠在砖坯上留出一些圆孔,显示了古代工匠的聪明巧思。
南越王宫署模型
遗址出土了大量的绳纹板瓦、筒瓦、“万岁”瓦当、云纹瓦当、带钉瓦、大型花纹砖、凹面砖等各类建筑材料,戳印有“公”“官”“留”“居室”等字样的各式瓦片,种类繁多,是当时制陶工匠在产品上留下的印记。汉代鎏金半两铜钱在岭南十分罕见,尤显珍贵。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日常生活用品,如陶罐、铁斧、铁凿等生产工具;铁铤、铜镞等兵器;还有一枚印文为“中府啬夫”的封泥,“中府”为宫廷内府之名,“啬夫”为官名,“中府啬夫”即南越王内府的主管钱币之官。
在这个遗址里,还有一个很奇异的景观,就是水井特别多,历朝历代的都有,多达83口,堪称“星罗棋布”。年代自南越国、东汉、晋、南朝、唐、宋至民国时期的井,既有土井、砖井、瓦井,也有木井、篾圈井和陶圈井,反映了不同时期的建筑文化特色。其中有三口南越国时期的食水砖井,最深的达14米,最浅的也有8米。
最特别的是八卦砖井,八行竖砖间砌横砖,成八卦之状,可见古人已懂得这种刚性力学结构之原理,其筑井的技术水平,精妙高超,超乎想象。人们先挖井坑,用弧扇形砖结砌成井圈,井圈外用纯净的泥土夯打结实,以阻隔地下污水渗入井内。井底用五块大石板铺砌,中间一块方形石板的中央凿一圆孔,其余周边四块弧形石板也各凿有一个半圆形小孔,井水通过这几个小孔,从地底下慢慢渗上来。井底石板之下还铺有细沙,形成非常精密的水过滤体系。
遗址内的水井
凡此种种,显示这里曾经存在一个规模宏大、栋宇连云的园林建筑群,部分遗址叠压着秦代的造船工场。规模之大,令人吃惊。考古学家经过认真考察后,断定这是南越国的宫署。人们为这个发现欢腾雀跃。但在一片热闹声中,也有人提出质疑:既然船台与宫苑几乎是同时代的产物,它们怎么会建在一起?
这个疑问,听起来很有道理,赵佗怎么会容忍一班光头赤膊、大汗淋漓的工匠,整天在王宫外“叮叮当当”地敲钉拔楔、刨板锯木?其实,在船台与宫署之间,相隔了起码几十年。南越国成立之初,赵佗还住在任嚣城里。汉朝开基以后,战乱并未停止,叛乱此起彼伏,刘邦忙于应付。岭南亦危机四伏,赵佗虽自立为王,但各地还有不少反对势力,周边的闽越国、长沙国和西南夷国,亦虎视眈眈,令赵佗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在这种情形下,他断无大兴土木,修建王宫园林的雅兴。
兴建如此规模宏大的宫署,至少要等南越国与汉廷的关系稳定以后。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北方乱局,逐渐平定,刘邦也亟需与民休息,不想再为岭南大动干戈,于是派陆贾携玺绶、诏书,出使广州,承认南越国的既成事实,封赵佗为南越王。
陆贾乘船从西江顺流而下,进入增埗河,在今西场附近登陆。赵佗给他一个下马威,有意把他撂在增埗河边,不予理睬。陆贾就在岸边搭了间窝棚,号称泥城,日居衡茅,耐心等候。几个月后,赵佗才不紧不慢地召见他。后人把泥城称作“陆贾城”,立“开越陆大夫驻节故地”碑以作纪念。
遗址重见天日
陆贾原以为在赵佗治下,越人应接受中原礼俗,没想到赵佗竟一身越人的装束打扮,头发梳成越人的椎状,不是像汉人那样束发为髻;接见时双腿向前叉开而坐,也不像汉人那样跪坐,还自称“蛮夷大长老”。陆贾非常生气,像婆婆一样数落赵佗,责怪他“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还威胁说,汉廷可以掘烧你的祖坟,夷灭你的宗族,也可以派个偏将率十万大军剿灭南越。赵佗大笑而起说:“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但话锋一转又说:“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渠不若汉?”意思是我没有参与中原逐鹿而已,若参与,也未必会输给刘汉。
盱衡大局,其实赵佗同样迫切需要与汉廷达成和解,以保南越平安。他挫一挫陆贾的锐气之后,便欣然接受了汉朝赐予的南越王印,剖符通使,称臣奉汉。从此每年向汉廷进贡,在边关与汉朝互通市物,贸易往来。赵佗对孤身南下的陆贾是由衷佩服的,在城西埗头盖了一座越华楼送给他。屈大均说:“一曰越华楼,故在广州城西戙船澳,越王佗以陆大夫有威仪文采,为越之华,故作斯楼以居之。”后来,一些刻翠剪红的文人,给这个埗头改了个雅号叫“拾翠洲”。
广州人以前最钟情素馨和茉莉,相传都是陆贾从西域携回的洋花,把种子带到了广州。素馨本名耶悉茗花,又名六月雪,曾在广州大面积栽种。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说:“惟(素馨)花洁白,南人极珍重之。以白而香,故易其名。妇人多以竹签子穿之像生物,置佛前供养。又取干花浸水洗面,滋其香耳。”不仅是一种观赏植物,更成为深受广州人欢迎的日用商品。但到21世纪,素馨花在广州已非常稀少,难得一见了。是什么原因,使它遽然退出了人们的生活,莫可究诘。后来屈大均说,不仅素馨、茉莉,连西关的荔枝湾、花坞、藕塘,都是陆贾经营的结果,就有点夸大了陆贾的功劳了。
得到刘邦的加持,赵佗有豁然轻松之感,南越国的危险警报解除了,一片快乐祥和的气氛,笼罩在小朝廷上下。陈大震的《南海志》说,陆贾北归时,赵佗向刘邦进献了“白璧一双,翠鸟千,贝五百,桂蠧一器,生翠四十双”。
南越国总算进入承平时期,该过一些好日子了。南越国宫署很可能就是在此之后,甚至有可能是赵佗第二次归汉后,才真正动工兴建的,因为在船台遗址上发现汉文帝(前180—前157年在位)时期的铜钱,或可反映出建造宫署的年代。这时珠江北岸,已向南推进了一大截,汉武帝平南越国时,江岸线在今白沙居一线。沿岸淤积着厚厚的烂泥,变成了浅水带,也无法再造船了。在一个废置几十年的船台上面建造宫署,利用船台的一些基础设施,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