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代开始,有一种出口商品,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广州的市场,它就是——瓷器。
广州西村窑青白瓷凤头壶
2003年,在距印尼爪哇岛中部约一百海里外的井里汶岛附近海域,发现一艘晚唐五代的沉船。经过一年多的打捞,起出了近三十万件越窑青瓷碗、盘、注壶等,白釉瓷器有两千五百余件,其中包括碗、碟、花瓶、枕、海螺形白瓷法器等等不同造型的器物,它们来自来浙江、广东、福建、河北等地。
中国是瓷器的故乡,烧制陶器的历史,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人们在陶器烧制之前,描绘上一些美丽的图案,以花卉、几何图形为主,烧成后彩纹不易脱落。这便是早期的彩陶。大约在公元前13世纪的商代中期,随着釉的发现与使用,中国开始有了原始的瓷器。公元前11世纪的商代晚期、西周早期,原始瓷器的出产,已占了陶瓷总量的四成。到东汉时,制瓷工艺出现了质的飞跃,新一代的瓷器诞生了。它以比陶器成本低廉和更坚实耐用、更清洁美观的特点,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迅速普及,取代了陶器。
隋代时,生产瓷器的地区主要有河北、河南、安徽、江西、浙江、湖南、四川七个省十个县;到唐代,扩大到包括广东、山东、江苏、陕西、福建在内的十二个省五十多个县。考古发现的唐代窑址,比隋代多了五倍。据《陶录》称“陶至唐而盛,始有窑名”,瓷器亦然。各地的陶瓷,有了不同的名号,如越窑、长沙窑等。出品以青瓷、白瓷、彩瓷和唐三彩四类为主。瓷器的工艺,亦由施半釉发展到施全釉。
这时,瓷器开始乘着大海的季风,踏上西进之路了。
宋代瓷业进入一个繁花似锦的时期。老牌的越窑和邢窑,已日渐衰落,而河南汝州的汝窑、河南禹州的钧窑、河北曲阳的定窑和属于朝廷官办的官窑、哥窑,并称“五大名窑”,其工艺技术日新月异,还有建窑和柴窑等,亦各有赫赫之名。江西昌江河畔的景德镇,原名昌南镇,东晋已开始生产瓷器,但不怎么出名。景德年间(1004—1007),昌南瓷器进贡朝廷,以体薄釉润,光洁纯净,大获皇帝喜爱。天下各窑竞相仿制,因昌南贡瓷底部有“景德年制”四字款,“景德名瓷”声名大噪。昌南镇反而渐渐被人淡忘。
清代的广州织金彩瓷
在大宋319年的历史当中,景德年不过短短三四个春秋,一闪而过,但一个在中华文明史上不可磨灭的名字,却在此横空出世。景德瓷器,与六百七十年后在广州兴起的织金彩瓷,有着密切的关系。
埃及从唐、宋年间,就开始源源不断地从中国进口陶瓷,成为中世纪伊斯兰世界和中国陶瓷贸易的重要枢纽。福斯塔特城(开罗)在7至10世纪是埃及的政治、经济和制陶中心,13世纪遭十字军围攻成为废墟。日本的考古人员曾在古城的废墟中,找到了1.27万余片中国陶瓷残片。从晚唐的邢窑白瓷、越窑青瓷,到北宋中期的广东窑系白瓷,再到北宋后期至南宋的景德镇窑白瓷都有,数量甚丰,质量亦优。广东窑系的瓷器,大部分产自11世纪,包括广州西村窑、潮州笔架山窑的产品。日本的古陶瓷学者三上次男,把中国古陶瓷从东南沿海出发远抵中东、非洲的海上商路,称为“陶瓷之路”。
西村古窑,位于广州增埗河东岸,西村自来水厂一带,1952年首次被人们发现,整个遗址南北长达千米,挖掘出大量残破废弃的陶瓷片,其中以皇帝岗最为丰富,堆起了一个近七米高的小山。在它的东南角有一座龙窑,发现时残长367米,窑身中部最宽4米,首尾较窄,坡斜13度。窑的前面有圆形坎穴,窑首火门和炉膛部分伸入地下。
这是一处颇具规模、专门烧制外销瓷的民间窑场。其产品几乎涵盖了日常生活用器的方方面面,从碗、茶盏、碟、洗、盆、盂、杯、瓶、执壶,到凤头壶、军持、唾壶、注子、净瓶、熏炉、烛台、枕头等二三十种。还有雀食盅、埙、狗、马、碾轮、漏斗等杂器十几种。制作工艺方面,既有手工拉坯(俗称“车面”)的,也有用模具或手工制作的,造型繁复多样,同一种器物,就有多种款式。从器型和工艺上,可以看到耀州窑、景德镇窑、邢窑、定窑、建窑的某些特色,可能是单纯的模仿,也可能有某些瓷工,就是来自这些名窑。
宋代 西村窑小碟
青釉褐彩绘纹盆
瓷工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陶泥调好,滤掉陶砂,把按不同比例调配的软泥混在一起,搓揉成可以烧制的泥团,做出各种坯体。然后在坯身雕上各种纹样,有精致的菊瓣纹、莲瓣纹,也有优雅的折枝缠花纹、叶纹、云纹,或是几根临风摇曳的小草。有些大盆上的彩绘图案,以粗放的线条,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菊花、牡丹等花草,四周再饰以刻划的缠枝花纹,简洁之中透出热烈,显示出工匠颇高的艺术造诣。
工人们用草木灰加入从增埗河挖上来的淤泥,调成酱黄釉、黄褐釉等不同的颜色,有时还会加入一些其他石料粉和金属粉,使色彩更显鲜艳。比例不同,烧出来的瓷器,颜色就有差异,这全凭经验,有一句行话说:“入窑一色,出窑万彩”。工人小心翼翼地倒提着器皿的提圈足,把坯身轻轻放入釉花中蘸染。除了浸染,施釉的方法,还可以用毛笔把釉涂在坯体上,或者直接把釉淋在坯体上,效果各有不同。釉色主要有青釉、黑酱釉和绿釉,有釉上彩,也有釉下彩。施釉后,搁上一天晾干,如果坯体够干,可以马上放入窑内煅烧。
烧一窑瓷器,全程大约需要三四天时间。窑火彻夜不熄,哔剥作响的火焰,忽明忽暗交替着,工人的身影在火光中,来回闪动,交织出一幅奇幻的图景,仿佛屯积着强大的能量。瓷器出窑,是整个过程的最高潮,工人把烧坏的挑出来扔掉,从烧好的里面再挑出精品。兴奋,惊喜,欢乐,开心,失望,恼怒,难过,沮丧,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整个窑场充满了不知疲劳的激情。
宋代 西村窑青白釉褐斑碗
中国瓷器大约在南宋时,流入欧洲。从那时起,欧洲人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中国瓷器成分的研究。他们曾经猜想,瓷器是用玻璃和陶土混合制成的,于是一种在不透明的玻璃上涂上珐琅的仿瓷器,在意大利流行起来;也有人以为中国瓷器是用贝壳、蛋壳磨成粉,混合熟石膏制成的,这种谬见也一度十分盛行,并得到许多著名学者的支持。葡萄牙一位学者在16世纪写道:用海贝制成的瓷器如此昂贵,乃至一件的价值就相当于几个奴隶。
西村窑存在时间大概也就百余年,产品销往菲律宾、马来亚、印尼、新加坡、日本等东南亚地区。香港中文大学曾赠送过两件古瓷器给广州市的文物管理部门,一只是在菲律宾出土的青釉刻花大盆,一只是在印尼出土的酱釉小瓶,都是西村窑的出品。在柬埔寨的荔枝山也曾出土了一只小口窄颈反唇罐,造型与西村窑的产品,如出一辙。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发现,因为在当地的古窑址,还发现不少与西村窑相类似的陶瓷。有人推断:很久以前,曾有一批来自中国的陶工,在这里砌窑烧制陶瓷。从残存的陶瓷片来看,他们很可能是来自广州,至少师承西村窑。
西村并不产优质瓷土,那么瓷窑所用的瓷土,是从哪里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从外地运来的。既然要运货,就得有码头。一千多年前,这里有一个繁忙的码头,每天进出的船只衔尾而至,从船上卸下瓷土,装上烧好的瓷器运走,忙个不停。
那么多人聚在一起,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要解决。于是各路贩夫行商,闻风而来,很快在西村便形成了一个商业区。直到21世纪,人们还在猜测,当年这里是否曾存在一个大市镇?那个在史书上屡屡出现,号称“八大镇”之一,而具体地点一直有争议的白田镇,是否就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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