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为有点文化的人都知道,名词是表示事物(包括具体事物和抽象事物)的名称的词,而形容词则是表示事物性质、状态的词,两者在语言中是各司职能,“冇乜两句”的。

但是在我们广州话中,许多名词可以直接用来充当形容词,表示事物性质状态。这种情况在普通话规范语中极少,先看看几个例句:

1. 寻日场波公司足球队打得真系屎!1:0带前咗足足85分钟,点知临天光濑尿,最后5分钟畀人连入三粒!(屎,原是名词,这里作形容词,太差、没水平。)

2. 嗰阵时老豆我人仔细细就去海南岛“上山下乡”, 嗰个地方好山嘎;有乜办法?细个都要顶硬上嘎啦,鬼叫我后枕生得薄呀。(山,原为名词,这里作形容词,十分偏僻、险峻。)

3. 呢个人唔系话衰佢吖:行路撞死马,做嘢鉴粗嚟;脾气又牛精,做嘢又蛇王。出嚟点搵食噃?(牛精,原为名词,这里作形容词,暴躁;蛇王,原为名词,这里作形容词,极懒惰。)

这样的语言现象,在普通话规范语中极少极少,我搜索枯肠才找到一个:牛。其本身名词,而在诸如“这个守门员上接下扑救出了几个必进的球,真牛!”之类的语境中直接用作形容词,意为“厉害”、“了不起”、“气场足”等,除此以外,再也找不到了。(“牛逼”、“牛X”之类的网络词已是形容词,不属此类,因为它们不能出现在名词的语法位置上,“牛”则可以出现在名词、形容词的语法位置。)即使在网络语中,这种语言现象也是少之又少:

他的电脑技术很菜。(菜,原是名词,这里作形容词,形容差劲,水平低)

这部电视剧的剧情太狗血了。(狗血,原是名词,这里作形容词,形容荒诞、不靠谱)

皇马、巴萨、拜仁、大巴黎都是很碉堡的球队。(碉堡,原是名词,这里作形容词,形容强大)

况且,菜、狗血、碉堡的形容词义尚未进入《现代汉语词典》的大雅之堂。

而在广州话中,名词直接作形容词,用名词来形容,这种语言现象就“大把”啦,用名词来形容事物,又到位又形象。这是广州话作为“古汉语的活化石”从古汉语“词类活用”中承传下来的。请看: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众,原是名词,这里作形容词,形容很多。后来就派生了“众多”的形容词义)

古汉语中,名词作状语或名词意动,该名词就具有了形容词义。比如

别泪没些些,海誓山盟总是赊。(辛弃疾《南乡子·赠妓》)(名词海、山都是名词作状语,译作“像海、山那样永恒的”,具有形容词性)

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司马迁《史记·廉蔺列传》)(名词先、后都是意动,分别译作“以…….为先”、“首要的”,“以……为后”、次要的;具有形容词性)

类似的例子举不胜举。正因为承传了古汉语这一传统,广州话中名词直接作形容词,用名词来形容的语词简直“一抓一大把”。

比如单音词:

烟(形容烟气弥漫)  狼(形容凶狠、凶猛)  蛇(形容懒惰)  牛(形容暴躁)  木(形容呆钝)  薯(形容呆钝)  粉(形容芋、薯煮得烂)  棉(形容粥煲得烂)  胶(形容很有粘性)  神(形容机器坏)  水(形容水平低)  光(形容明亮)  巢(形容衣物、布料或皮肤皱)  茅(形容狂而奸诈,或指体育及其它竞赛不守规则、动作粗野)  山(形容偏僻、险峻)  屎(形容水平很差)

又如双音词:

鸳鸯(形容不对称、不配对、不一样)  八卦(形容多管闲事)  沙尘(形容喜欢吹牛,喜欢排场,自高自大)  阔佬(形容阔绰、慷慨)  神经(形容傻) 葫芦(形容假)  霸王(形容霸道、不讲理) 猪唛(形容愚蠢)   番鬼(形容恶毒、刁蛮)   牙刷(形容骄傲自大)   牙屎(形容骄傲自大)  鹌鹑(形容胆小怕事,不敢吭声)   正豆(形容好的、漂亮的)   水豆(形容差劲)  狼胎(形容蛮不讲理,暴躁,凶悍) 水皮(形容差劲) 牛精(形容脾气暴躁)、蛇王(形容极懒惰)

说起来,“发掘”这种语言现象,还是笔者“引以为傲”的呢。四十多年前,在构思大学本科毕业论文《广州方言名词说略》(当时广州话这一冷门选题在全系仅在下一个)时,与论文导师梁教授讨论“水皮”这个词中偶然“发现”的,她鼓励我广“挖”案例,形成理论。后来答辩,教授们纷纷指出,这个观点是“不错的发现和归纳”。当时因资讯落后与各种时代原因,我不知道詹伯慧、饶秉才、陈慧英等粤语大师,后梁教授介绍了,当时图书馆也难觅他们的著作。也许孤陋寡闻,直到现在,我在詹、饶、陈及后来的粤语专家欧阳觉亚、周无忌、 饶原生等著作中都没有看到有关的论述。当然啰,这毕竟是广州话研究的一个低端问题,他们及其研究团队研究的是高端的课题,不一定会涉猎。倒是前些年看到香港语言学会一篇论文谈到这点,但他们举的案例不如笔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