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拿大生活，最麻烦是没有汽车，很多人劝我在加拿大考一个车牌，方便出入，说得考车牌跟吃寿司似的，一口一个，易如反掌。我在中国曾经考过车牌，深知那种易如反掌的滋味是什么。我至今还不知道那时为什么会去学车。我从来不是那种心血来潮，说干就干的人，通常一件小事都得左思右想，没有十天半个月的犹豫，不能战胜自己的惰性。但那次在别人的怂恿下，竟糊里糊涂就报了名学车。经过三个月暗无天日的苦役，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了。

被教练吆来喝去、斥骂、嘲讽，倒还能忍受，谁叫自己笨手笨脚，活了几十岁，居然不知道怎么“入波”，见到路面有个坑也不会减速，把教练颠得几乎滚到座椅底下。这几十年真是白活了，骂不足惜。

最不能忍受的是，每次上车，心里总在自问，我为什么要学车？这个时候我明明可以躺在床上，开足空调，优哉游哉，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读莎士比亚，我为什么要浑身臭汗，像个四川民工，在老板的怒骂声中，唾面自干，含垢忍辱做人？我又不是急着拿到车牌，好上湖南贩运生猪；我又不能学那些成功人士，买辆奔驰，以便堵塞一下城市的交通。我学车干什么？愈这么想，就愈有泥足深陷，面临没顶的感觉。绝望之中，什么贫血头晕、食物中毒、屙呕肚痛、母亲生病之类的借口，层出不穷，只为少练一二个小时。

考试时，据说跟车的考官是有名的“金牌杀手”，从来没有一组学员能够顺利通过。大家都吓得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我倒满不在乎，只有一种刑满释放时的喜悦，管它考得怎么样，反正我也不是靠贩运生猪养家糊口，没有车牌死不了。所以我也自命为“金牌杀手”，专“杀”考官。心里轻松，小腿自然不会抽筋，考试一次合格。从驾驶室跳出来时，真想冲着天空大叫：“我可以上湖南贩运生猪啦！”

　第一次放单飞，自我感觉超好，比教练坐在旁边，还要娴熟。甚至故意做些不规范的动作，享受一下没有人骂的自由。教练说下坡不要空档，我非空档不可；教练说斜坡起步不能后溜，我就溜给你看。在一个大塞车的桥上，我的车一起步就后溜。没想到后面喇叭声大作，赶紧刹车，回头一看，一辆大奔驰蹲在后头，相距不过十公分。我一下子傻了眼了，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后面的车不停地鸣号，把我催得失魂落魄，这回可真要“贫血头晕”了。没办法，只得死皮赖脸亮起坏车灯，等那辆奔驰退后绕行，才逃过一劫。

我至今认为去学车是做了件蠢事。但人生在世，有时总得做些蠢事，才对得起自己，才有乐趣。事事精明，算无遗策，也是一种颇枯燥的本事。现在我虽然有驾驶执照了，但除了证明我能够拿到驾驶执照以外，不知道它还有什么其他作用。因此，我婉拒了所有加拿大朋友的劝说，考车牌这种事，玩一次就够了，玩两次受不了。

如今，由于我太久没有年审，驾驶执照早就作废了。折腾了半天，最后回到原点。想起当年学车，就好像发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