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行成立的第二年,再有麦士里菲尔德号、莫里斯号、弗兰西斯号、卡多根号四艘英船出发,越过波涛汹涌的大海,驶往广州。7月22日,大暑前一天,麦士里菲尔德号率先抵达。然而,他们在澳门就听说了公行的存在,这个组织得到两广总督杨琳和海关监督傅德的支持,规定所有贸易都只能与公行洽谈。英商大失所望,他们原指望有一个完全自由、开放的市场。

不过,英商们也听说,有一些被排斥在外的商人,对公行十分反感,因为他们不仅要把瓷器生意的两三成收入交给公行,做茶叶生意时,更要把高达四成的收入交给公行。公行恃着财力雄厚,大石迮死蟹,令非公行的商人忿忿不平,若有机会拆台,他们当会乐见其成。这让英商看到了一丝钻空子的机会。

大班一到广州,就有两位没加盟公行的行商找上门来,他们是陈寿官与叶振德,力劝英商给广东官府施加压力,推翻公行制度,这样他们就可以大大降低茶叶的价钱。叶振德也是广州的大行商,与神圣罗马帝国做生意较多,根据“编年史”中的英文名字“cudgin”,曾译作吉荐,但有学者考证,吉荐就是叶振德。

大班急切地询问,怎么才能推翻公行?陈寿官说,只要督宪大人点头,一切就好办了。在这个弥漫着阴谋气息的夜晚,陈寿官带了一名官员来与大班密晤。据说这个官员出入督署,很有些手段。大班让他转告总督:如果不取消公行制度,他们就停止贸易。

几天后,威胁起效了,杨琳对公行的态度,发生了转变。闰六月初七,杨琳召见公行几位主要的行商,痛斥他们欺行霸市,这样做只会吓走夷商,有违圣上柔怀远人之至意。行商被杨琳严厉的词色,吓得股战而栗。杨琳最后警告说:你们不解散这个公行,本督自有办法收拾它。

从总督衙门归来后,行商聚在一起商议。大家面面相觑,唉声叹气,虽然极不愿意开放市场,但又不敢违抗总督命令,讨论的结果,只能允许陈寿官、叶振德参与茶叶买卖。这样一来,建立还不到一年的公行制度,就在英商的压力下,无形解体了。

十三行史话:搅局的英国商人

 

当其他英国船只在8月3日和5日抵达时,已被允许自由地与所有行商洽谈生意,不受公行限制了。英商们兴高采烈地疯狂采购茶叶。根据东印度公司的记录,麦士里菲尔德号采购了两千六百多箱茶叶,莫里斯号采购了两千三百多箱,弗兰西斯号采购了两千五百多箱;卡多根号的主要任务,本来只是监视西班牙的商船,并非贸易,但它也采购了三千一百多箱茶叶。这四艘英船的采购量,已经十分庞大,还没有把入夏以后陆续抵达的其他外国商船计算在内。似乎整座城市都围绕着茶叶在运转。

11月22日,一艘不属于东印度公司的英船博奈塔号,在黄埔与海关发生了冲突,一名海关人员被英国人开枪打死。事发后愤怒的广州人堵住了码头,要博奈塔号交出凶手。船上的大班逃进了英国商馆躲避。

根据海关的规定,有一艘洋船犯法,其他洋船都要负连带责任。麦士里菲尔德号等英船,还没来得及离开,都被勒令不得离港,等候处理。这些船上的英商,已明确表示拒绝受罚,指中方是滥用法律。形势一触即发,所有人都紧张万分。卡多根号的大班写道:“我们的中国商人朋友劝告我们暂时留在室内,不要到外面走动,因为恐怕会毫无理由或毫无法律根据就遭到暴徒的袭击或被官府逮捕。”(编年史)

为了尽快办理离港手续,大班们几乎每天都要往海关跑,他们最怕遇上愤怒的人群。12月10日,卡多根号的二副和几名船员,不听劝告,在商馆外的街道散步,被人发现了,街道顿时炸了锅,人们蜂拥而来,把他们团团围住,不让离开。南海县的差役赶来,把这几个人锁进大牢。绿营提督派出大队手持刀枪的绿营,散布在英国商馆四周,名为保护,实为威吓。

十三行史话:搅局的英国商人

 

英国的大班向海关监督傅德提出强烈抗议,指南海县的做法,违反了1716年(康熙五十五年)粤海关的承诺,显然是为了报复他们对公行制度的干预。傅德表示,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扣押船员与包围商馆,都不是他的主意,也不是制台大人和抚台大人的主意,完全是南海县绿营提督自作主张,胡行乱为。

英国人宣称,广州不妥善处理此事,他们唯有放弃这里的生意,转往福建和浙江去。甚至还赤裸裸威胁说:多艘英国战舰正在孟加拉湾,随时可以开过来,他们对后果概不负责。海关监督淡然一笑,区区几艘战舰,还不放在大清水师的眼里,反倒是停止贸易,官员少了收入,更让人担心。按这年的行情,一个小小的通事,每条船也要收规礼二百五十两,买办要收一百五十两。这里所说的买办,并非行商,而是那些在船只停泊期间提供各种生活服务的人。另外,船只的丈量费是三千二百五十两,税费则从原来的3%,调升到6%。海关监督本人的巨大收益,更是不足为外人道。于是,官府下令释放被关押的英国人,同时把那位绿营提督革职查办。

麦士里菲尔德号等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被允许返航,但博奈塔号依然被扣押着,等候处置。1722年(康熙六十一年)夏天,英国东印度公司又有三艘商船埃梅莉亚公主号、莱尔号和艾尔斯号,驶抵广州。陈寿官在码头上迎接他们,春风满面地说,尽管过程困难重重,但公行已被他打破了,现在可以随便与任何人谈生意,当然首选是他本人。英国人与陈寿官签订了生丝、丝织品、茶叶、冰糖、明矾,还有水银与白铜的采购合同,一切进展得颇为顺利。艾尔斯号的大班兴奋地写道:“我们获得出乎意料的成功。”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几乎是博奈塔号事件的翻版,一艘英国商船国王乔治号,这时也停泊在黄埔港,一名船员闲得无聊,坐小船在河上打鸟取乐,不料,枪弹误中一名小孩,导致死亡。村民的怒火再次被点燃,齐集衙门前告状,要英国人填命。英商万分紧张,生怕船只被扣押,错过了季节,就要等一年才能返航了。

官府经过调查,认为英国人只是误杀,并非故意为之,所以只轻罚国王乔治号大班赔偿二千两银,其中三百五十两赔给死者的家庭。艾尔斯号等东印度公司的商船,陆续获准离开,只有博奈塔号和国王乔治号,仍然滞留在黄埔港。眼看寒露过了,霜降也过了,船员们困守在日益生冷的船上,百无聊赖,度日如年。

12月下旬,从大雪飘飘的北京城里,忽然传来爆炸性的消息:康熙帝龙驭宾天,爱新觉罗·胤禛入承大统,改号雍正。全国进入居丧期,广州城乡的寺院,钟鼓齐鸣,满城百姓的袍褂,一夜之间改成青灰、元青二色,人人帽上都挂上黑结,一片肃穆。这阵势让外国船员们,大开眼界。国丧期内,官府停讯,谁也不清楚,朝政会有怎样的变化。在一片惴惴不安的气氛中,博奈塔号、国王乔治号终于获准离开。他们带着一种“鳌鱼脱却金钩去”的心情,赶紧解缆扯帆,全速出港,趁着强盛的北风,鼓棹狂奔,直到澳门的海岸,透过薄暮时分的雾霭,遥遥在望时,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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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行史话:搅局的英国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