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上篇《华侨的花园》推出后,本公众号的热心朋友、广州的老街坊陈汉翔先生表示愿为本文下篇提供有关东山小楼的绘画佳作。非常感谢陈汉翔先生,他的美图为本文增色不少,每一幅图,都表达出他对老广州的深厚感情。
下篇:
权力的后院
建设模范住宅区的设想,可以追溯到1898年,英国建筑学家霍华德(E. Howard)的“花园城市”(或称“田园城市”)理论,他曾出版了《明天的花园城市》专著,主张城市建设要科学规划,突出园林绿化。这个理论风靡世界。20世纪初,继美国华盛顿城市规划及城市美化运动之后,“花园城市”概念,也在中国大行其道。
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一书中,提出把广州建成“花园城市”的设想,他说:“广州附近景物,特为美丽动人,若以建一花园都市,加以悦目之林圃,真可谓理想之位置也。”此为在广州市开辟模范住宅区设想之发轫。
1921年广州成立市政公所,孙科担任广州市第一任市长,把欧美近代城市规划中的“田园城市”理论,引入广州,提出限期把东山一带的丛墓迁走,在松岗、竹丝岗、马棚岗一带建筑新式住宅区,期将孙中山的“新市街”设想,付诸实现。
当初华侨建房带有比较大的随意性,看中哪块地方,向当地村民买下来,就可以兴建房屋。一幢房子建起了,便吸引很多人过来扎堆,自然形成聚落。但到20世纪30年代,广州已经开始制订比较完整、长远的城市规划了,梅花村、农林上路一带的别墅群,是城市规划的产物。
小楼倩影
秀色醉人
1928年,广州市政府组织筹备委员会,公布《修正筹建广州市模范住宅区章程》,开始进行规划、设计和建筑工作。根据规划,整个模范住宅区的总面积为40.8万平方米,其中住宅用地占总用地57%,公共建筑用地占4%,道路用地占39%。全区规划新辟、扩宽道路 11条,长约 6080米,按其宽度划分为五个级别,大道为30~40米,干道为25~30米,一等街为20~25米,二等街为15~20米,三等街为10~15米,并确定各级道路的横断面。工程分6期进行,区内设置公共建筑的项目有:小学、幼儿园、礼堂及图书馆、儿童游乐场、网球场、公园、公共厕所、公共电话所、消防分所、派出所、水塔及水机房、市场、电灯等13项。全区住宅用地划分为5个地段,规划兴建住宅 514幢,层数不超过3 层,按其面积大小分为四等,其中甲等63幢,乙等262幢,丙等130 幢,丁等59 幢。
广州市工务局局长程天固主持第一期的松岗模范区建设工程。模范区的大部分用地原属寺右村,北至东山安老院(今省委幼儿园),南至广九铁路(今中山一路南侧),东至自来水塔(今水均大街南段),西至仲恺公园(今署前路)。
梦回昨日
模范区的建设,如火如荼开展起来。拓宽旧马路,开辟新马路,通电、通水、通车、通电话,敷设地下排水管道,清除各马路和街道的阻碍物和污秽物,清洁环境,改善观瞻,兴建新式住宅。各项工程,都在密锣紧鼓,次第兴办之中。
1929年,广州市长林云陔在大水牛岗侧购寺右村土地一幅,兴建邸宅,成为第一位入住模范村的“村民”。他的公馆在今梅花村中部位置,与后来兴建的市公用事业委员会常委陆匡文公馆、市土地局局长陆幼刚公馆、国民党元老古应芬公馆相邻。工务局的建筑师们,分别设计十几种洋楼式样,供人参考。1930年2月23日,公布了三幢楼房的建筑图则,一幢为美国式的,一幢为德国式的,一幢为法国式的,作为模范村新式建筑的样式,吸引市民兴趣。1930年,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总指挥陈济棠公馆在村里兴建公馆,从而确立了梅花村在松岗模范区中的核心地位。
陈济棠公馆是一座园林式的别墅建筑。院内建有攒尖顶六角亭,绿琉璃瓦,八窗玲珑;主体建筑分主楼、后楼、东楼和西楼,中间有天桥连接。主楼建在院子中部,东西各有一附楼。四周种满郁郁葱葱的龙眼树、鸡蛋花树和凤凰树,鱼池,假山,衬托着清水红砖,雄伟圆柱、高大窗口,既精致又雄拔。
小院人家
陈济棠落户模范村后,广东几乎所有高官显宦,都争相在村里盖房子。到1930年代秋天,模范村已初具规模,包括福今路以西大片地区,三育路以南,农林上路以东一带,都属于模范村范围。马路铺上了沥青,排水大渠亦已筑成。在别墅群之间,有一个美丽的花园,各种花卉,红红绿绿,在阳光下蓬勃生长;篮球场传来年轻人打球时的叫喊声,不时与广九铁路的火车轰鸣相呼应,冲破黄昏的静谧;球场东南方还有一个大操场,再往东是市立第八十八小学校,紧挨着中山公路(今中山一路)。模范村西南角(今育才中学)是广九铁路的苗场。西北角(今广东省气象局)有一所临时疗病院。西、北、东边还保留着不少菜地,有些高官雇用寺右村的村民,为他们种菜。警察局在村内设有派出所,派驻20名警察,加上各高官显宦都配有警卫人员,因此治安良好。
陈济棠成了模范村的“村长”,在这里会见官员,处理公务,发号施令。广东、广州的许多重要建设规划,都在模范村商议、决定,俨然成了权力的中心。1932年5月19日在第七次市政会议上,新上任的广州市长刘纪文提议,把模范村改名为梅花村,获得会议通过。自此有梅花村之名。
如今梅花村里的别墅群,已所剩无几。只有陆幼刚公馆、萧佛成公馆、张勇斌公馆等几幢。萧佛成是暹罗华侨领袖,担任过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其公馆是砖、木、混凝土混合框架结构的两层楼房,坐南朝北,大门前是一个花园,建有两个风雨亭和一个喷水池。现花园和水池已填平,辟为广场,供居民休憩之用,广场东侧风雨亭尚存一座。1983年,著名作家欧阳山入住萧佛成公馆,在此度过了16年时光,完成了长篇小说《一代风流》的创作。他非常喜欢这所房子,日常活动大部分都在花园里进行:读报、晒太阳、浇花种草,接待客人。
东山遐想
农林上路保存的老建筑比较多。民国名流宋子文故居,就在农林上路。这幢小楼后来还有两位名人住过,就是叶剑英和古大存。叶剑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任广州市长,到广州后就住在宋子文的旧居中。后来古大存从东北到了广州,担任省政府副主席,因为家属较多,叶剑英就把自己住的这幢房子让给了他。
在一条条幽静的街道上,一幢幢红砖房子,屏藏于高高围墙与树木繁荫之后。透过扶疏的枝叶,可以看到这些建筑的外立面,有些饰以繁复而具动感的浮雕,有卷草瓜果图案,也有抽象几何图案。有些浮雕已斑驳脱落,模糊不清,或经近年翻修,失去古旧韵味,但昔日豪华精美的影子,仍依稀可辨,让人凝眸屏息,足不能移。楼身的外墙装饰,亦各有千秋,或做成中国传统牌坊形状的,或挑出拱型雨篷,或飘出一个小阳台。偶见青翠欲滴的植物,透过铸铁雕花栏杆或宝瓶栏杆,向外舒展着嫰绿的枝叶,整座楼房顿时显得生机无限。
小楼昨夜又东风
这些老建筑,就像一页一页的故纸,写满了故事,等着人们去读,但又有谁读得懂呢?行色匆匆的路人,是无从知道窗子后面发生过的故事的,走过了一幢楼房,前面还有一幢,一幢又一幢,都有自己的故事,你读得了多少?
对于历史,中国人有自己独特的感受,比方说“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就是我们对历史常发出的感叹。西方人游览文化遗址,似乎很少有“独怆然而涕下”的悲凉感受,而我们从几座颓塌的老房子,几处被人遗忘的荒台旧苑,便会油然生出“出门咫尺榕荫地,便有盛衰几世情”的感触。
在经过百年淬砺,还能有多少老建筑能够幸存?又有多少能列入保护名录?也许,相对于它们曾经拥有的数量而言,今天仅存的硕果已不会太多。但从意义上说,无论保护的规模有多大,都是值得称颂的。虽然大家都明白,这种砖木结构的老房子,难抵时间侵蚀,再怎么保护,也终有完全消失的一天。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把历史的记忆延长一点,再延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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