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出生的我,在懂事的初期,正是与苏联非常友好的时期。满街的红男绿女,尤其是女潮人们,都弃旗袍而穿上苏式风格的连衣裙,还电曲刘海和孖辫尾,成为街上亮丽的风景线。中老年人穿上双排扣的叫“列宁装”的制服,显得干练又新潮。满街都唱苏联歌曲,凡开晚会都成主打。还有电影歌剧,最天花板的当选芭蕾舞了。得益于老妈的工会活动的赠票,我有机会观看过芭蕾舞『天鹅湖』和『灰姑娘』,都是苏联艺员真人表演的。当看到一群蝴蝶般轻盈的象天使象精灵般的舞蹈家在震人心魄的西洋乐队奏出的乐章下起舞,那婀娜那足尖的幻影,让人惊艳陶醉至灵魂出窍。当年民众中意贴的年画,天鹅湖剧照的年画,在我经过的海珠北和百灵路,每一张都吸引人的目光。老妈陪外婆去太平大戏院睇大戏,我也无执输,跟去睇又无耐性听那太平路咁长的拖腔,大锣大镲又震到瞌睡不成,于是又盼睇芭蕾舞。

       但不知几时起,苏联与我们反枱了,往日的赞颂变成声讨,再也无机会睇芭蕾舞了,听讲还逼债令我们瓜菜代捱到黄肿身黄肿脚,不消提了。从此我心心念念的芭蕾舞,更类似“寡母婆死仔”——无得望了。

天鹅湖

知青扎根后的失魂生活碎片 || 莫依慈
知青扎根后的失魂生活碎片 || 莫依慈

   读完三年初中又逍遥了二年,老三届被要求上山下乡去。那时真愁绪满盈,这冲击波在我们及家长脑中冲击。各阶层都尽力在海啸中求自保,家长们看着这些不大不少又读书不成的人愁肠百结。不用去是绝少数,海啸之下怎自保?各家各户的一叶叶小舟,都冲击得东倒西歪。我在1968年11月下旬,在二名自称工宣队员的粗鄙蛮汉拍台拍凳炒虾拆蟹的威吓驱赶下,急就章到了番禺大石投亲靠友了,从此人生走上了一条无奈无力又险象环生的路。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原来遭遇到没顶之灾,遭遇到各式惨的大有人在。我算是发风佬中寻好人般有些幸运,广府老话讲:“苏苏都系羊肉,旧旧都系丝绸”,赖死在南番顺,虽然好衰唔衰去扎根,连魂牵梦绕的广州都返不去,成世要在离广州廿零卅公里处捱世界,隔靴之恨与唇齿之幸共同加持的日子,似浮云逝水。傻下傻下又年届73了,只恨广府老话又活斋:放你都唔生!再一句:无得食都有三年粮?其实粤语真神奇盏鬼的,让你可自嘲可自聊,最终哄到你临渊而不ten鸡。1971年过劳过苦的先母捱不住了,她1937至1948的抗战苦路加上返广州后搏命努力教书,营养不良和婚姻不顺独力养育子女,可以讲未过上一天的安乐日子。她病到七彩。担忧我的半天吊,城不城乡不乡,要到处代课炒散,我的上山下乡成了压垮她的稻草,她有冤无处诉。她用命去抗日卫国,在五十年前为不做愚眛的旧女人,她多少次设计我的美好将来。如今流落农村进退无路,自己万一两脚一伸,怎么办?扑素的女性小知识分子除了愚忠操正步,不敢违规走旁门左道把我迁回城里,只好投降于现实安排我扎根,别做水中央的浮萍,去一个脚踏实地也能不用钱也可行路返到广州的农村扎根吧!

知青扎根后的失魂生活碎片 || 莫依慈

      70年代还是男女成个家互相提携成刚需铁律,在广佛路上将就一下吧。她没有横丫肠,早就投降接受圣旨的心态,让我成世在农村的伟人定下的路向捱世界。

   我去到农村做人世,才知乜是做人新抱甚艰难。农民娶农民,就是找个做苦力兼传宗接待的工具,农村的框框亘古不变。现家族有人读过两个钱书,就自己作主执意找来知青成家?于是家中长辈与全村父老都有了“做狗仔队”的义务。知青倘若禾稗不分,身体孱弱加过敏体质,仲惨过捉了老鼠入米缸。什么亲情爱情?统统反面无情!我落田的苦拳拳到肉,挣的工分不够去付挂号费药费?知青既全输在起跑线上,攞命的考验趁你病,擅长的你无用武之地,除非你识埋堆识利益输送或识一切厚黑无耻。本地农民自小地獄式训练,16岁出勤开工已经扫把傍成精。做什么都左右开弓,口一啖眼一啖,做什么都不讲规范无劳动保护措施,自古至今的丛林法则话之你,他们恨得牙痒知青们来乞儿兜分薄“冷饭”。做人新抱?不成功便成仁!你死你事关人屁事!那年头天天读唱红歌跳忠字舞,耍农民?农民耍返你你就知死啦!农民的狡黠加顶硬上跌倒拿揸沙的特质,谁做到生产队长,就是水寨梁山的宋公明,各户人的家中,都有个让全家个个盲从的水浒中屠户般的家长。城里人若遇上耕读之家还有些少生路,若遇上个恶向胆边生的做新抱时虐家婆,做家婆时剮新抱的生番,你唯有睇个天留不留你了。

知青扎根后的失魂生活碎片 || 莫依慈
 

   

      我在乡村共生活过28年左右,靠着傻气傲气和运气,总算变成个打不死般捱过。一入门,已娶三个新抱的家婆就贼佬试我沙煲。天天无中生有地讲她的仔多么完美优秀,被一只又一只狐狸精迷走了……我立即醒觉,这老妪并非善类,果然乡亲们熟络后,一个个讲往事,说太安人寡母婆守仔,却被新抱「即我家婆」治到水深火热,餐饱餐饿。首先家婆对我的下马威,是干涉我把内衣裤晾到太阳下,说应该晾在床侧沤干就好,否则显出她无家教,向衰男人们,害大家都生眼挑针。今人听见是不是很荒谬?但事实乡中真的男权欺女,女长辈更横蛮愚眜。

      我耐心地讲解女人贴身衣物在房最不通风处沤的危害,又讲你和老爷在广州大城生活过,又不是山旮旯纯农村人,文明的生活方式和习惯你又不是未见过世面。见一招被我拆咗她又来第二招,武断地斥骂处发育期的姑仔别留意兼起痰我们广州人普遍用惯的内衣款式。骂姑仔不要谂住买这些旧时老举才穿的款式……我也当着面对她和姑仔讲,这种贴合人体结构的内衣的优点,可以最大限度让人舒服并防止走路时的囧态和有效承托防农村代代妇人患内外下垂的苦恼。姑仔信我,和一班藤织工场的姊妹,拼命赶货挣到提成的现钱,再搭1角5分钱的长途车,出广州置买这内衣。人人不再听老辈的笛,彻底放弃那斜襟无领的古老原始内衣。由于跟家婆和姑仔学织蓆,我有大把机会讲一些奇闻逸事给她们听,驱走单调沉闷产生的瞌睡鬼上身,又找到与保守原始荒谬过招的机会。

      有一次我问她们,点解会有向衰男人的怪论?她俩鸡一嘴鸭一嘴讲,旧阵时一代传一代讲嘛,女人大半世都有血污之灾,点似男人咁干净企理?……我即时就谂到拆她招的笼鹩。老爷的家族有肛肠顽疾,加上老爷做人做事扺得谂又文武全才,每天体力脑力劳动都用力过猛又过劳,长期缺营养和休息,每晚都迟收工吃过气的饭菜,毎晚12点才睡5点就起床,所以肛肠疾病很多时发作。

      有日我故意对家婆讲:阿老爷的血污之灾犀利似女人啵,你要不要去茅厕望下?驶唔驶去医院?家婆明知我抽秤佢,面色刹时变几变讲:佢长期这样的啦,你隔日得手(广府文化的得手就是得闲的意思)就燉只蛋让他补下……居然向我的不卑不亢包抝颈露怯啦!在与家婆的相处中,后来发展到她从打压我变成关键时利用我的优势啵,变化发生在我居然够胆够淡定为她解决了一个危机。

知青扎根后的失魂生活碎片 || 莫依慈

      同宗同姓的村子分成两个生产队,南队和北队。因历史原因和做人品格的差异,再加嫡出和庶出,假大空牙擦擦与讨厌认屎认屁的差异,南队与北队是面不和心更不和的现状。田土划分却偏偏是南队近北队田,我们家一出巷囗20米左右是大片的北队田。家婆养了些母猪,她计准时间让母猪打种,达到窦上窦落的精准。反正配种接生找饲料买煮猪潲的煤烚猪潲出栏卖猪崽分摊给每人铁定任务,她只负责数钱收钱,一个字,爽!我和五叔仔负责烚猪潲,二姑仔负责喂猪,全家人负责找饲料,联系种猪负责接生,去圩卖出栏猪崽……去广州买煤由老爷和几个仔负责。

       有一次母猪带崽在村中街巷晃荡,饿到发狂的母猪一下子带十几只崽落到已经扬花的北队禾田中揾食兼“破四旧”般破坏。北队其实驱赶过多次,这破坏让北队领导火滚十丈,吩咐社员把走不及的十几只猪崽统统关禁闭,声明不认罚不准我们拿回。猪崽们都十几斤重一只,廿斤就可变钱,家婆急到团团转。万一老爷收工回来家嘈屋闭,怨她不睇实猪如今一身蚁?万一去与北队讲数小事变大被上纲上线?万一恃往有六个仔可以讲打讲拳头,万一把猪崽吓窒吓病变成养不大的猪奀?万一打大架要赔汤药?她的无文化又自私的脑在家中撒泼诉怨自言自语一愁莫展。忽她眼定定望住我,央求我试下去讲数,看能否既挽回损失又保住老爷当面去认低威的面子,搏望我可以把事化解大事化小,关键是越快越好免猪崽饿太久惊吓太久。

       她出怪招让我新心抱出马,无一个做新心抱的人会够胆单刀赴会去做这火中取栗的傻事的。让北队领导估不到有咁沙胆的新心抱?她因令我怀孕临产还要被她拉飞差,监管种猪和赶猪郎怪老头的上门服务,太出格的妄顾人身安全的欺人安排,让全村人议论过家婆的出格和自私无人性,岂不可利用下别人对我的同情心?心理阴暗的家婆在乡中不罕见,但恶毒用人用到尽村中她数第一。我觉得去见识下别的生产队领导都几有挑战性,于是我答应去试试。

       读四年级的姑仔带我去到北队队长的家中,一样的镬耳屋中坐着北队的胖队长。尊称他为村中老辈排行第几的三老爷后,我微笑又淡定地检讨自己家人的粗心疏忽和失责,其中加插伟人语录。这是当年最高章的。一抛这浪头,正是有水平兼以我之长击彼所短的王牌,出奇制胜的不二法宝。落田我是“战俘”,抛伟人语录的书包,就算读过卜卜斋的乡中父老都内心无底气又应激乱阵脚,更何况唐吉珂德式知青当年个个擅长引用语录的拿手好戏?队长当场就长话短说,表示只要认罚,才能领走猪崽。当年农村的中年以下的妇人,连拥有10元也是奢望,男人们个个孤寒利毒,所以队长好客气问我罚20元作不作到主?我一口应顺他。罚20元事情解决,一窦猪崽无灾无难到“公卿”,可不久卖到手几百元,化算!姑仔在门口听到,跑返家汇报兼取20元给我交,然后准备去赶猪了。

知青扎根后的失魂生活碎片 || 莫依慈

       

      事情被我侥悻快脆解决,虽然事后老爷需要再写了检讨书,写明受罚的数目,一次过断尾解决所有小事化大的后患,也顺便杀鸡儆猴杜绝同类事件发生。家婆足足咒骂了那队长和那窝猪崽半年,冤气戻气还未散尽。而我的够“扑”也让其他新心抱取笑了很久。从此家婆开始对我不敢随便欺甚至分家廿年后还开始对我客气和遇事有商有量。

       不久后发生的另一件事,我把家公也收伏,让他不敢再任性胡闹。此事因由是4个仔娶4个新抱入门,家婆个个都想变新抱为女奴,百依百顺完全无自主,于是她坐卧都唆摆老爷打仔。要打到服听她的话,制止个个专听老婆话。于是老爷食住仔不敢还手的气势,拿大竹昇锄头各样农具,失惊无神袭击毒打一个个已经成家的成年愚忠仔。谢灶日冲去打大仔,商讨分家打二仔,新婚半年踢房门跳上床打三仔……我第二,当时打我老伴时我叫人来帮我,结果三个人抬我老伴上单车尾架去医院打针才止住抽筋和处理好淤伤。太过份了,一个公社干部老党员咁野蛮?彻底激怒我,于是我率领其余两个嬸姆决定去公社党支部讨公道。

      两个婆娘欲哭又沉默,我却一泻千里地把我的认知和价值观一一陈述,还穿插许多伟人语录做弹药。男干部一个个借讪笑溜了,只剩个女党委在答非所问。我讲今天一定要给我们条生路,要明确答复是否父要子亡非要亡,边条党章党纪规定可毒打成年儿子致伤的?妇委渐渐不知招架不住还是想忽悠我又不可似对付普通农妇般发烂渣,我继续要求评是非黑白写书面答复,那年头公社大队生产队任何纸质文件都功效和含金量极高。最后答应我们明天下乡给我们书面答复,把我们哄走了。当然我至在敲山震虎,见好就收。就算干部是缓兵之计,我们目的也达到。

       到党支部申诉讲数,我又是此地之先例。从此老爷不仅不敢把封建愚忠的仔动手痛打,还街头见我街尾就兜路走。我的心囗贴勇字,敢见每一级官的大无畏飞快越过田野与村庄,成为全公社榕树下的头条。村民都奇,我又不是屎坑竹枝般的泼妇,点解咁沙胆把炮?不屈就的脾性也尽人皆知。敢犯我者当场减大半,不久工作队点名让我负责办幼儿园,知青领补助时我也领到最高补助。1979年知青回城,许多人急急离婚,我没有就范。拿婚姻讲玩谋着数,我做不出。其实归根到底我仍是个怕事的人,日子过得去,不想无事生非。

   我们南队在70年代是条风头很劲的典型,生产队长老谋深算懂得四両拨千斤地做卖面光事。他自己牛头咁大只字识半箩,却深黯用全队人的智力和体力跟着他对上承欢指鹿为马。谁埋他堆擦鞋,替他火中取栗,谁就在他权力范围下有油水分肥。上头玩什么一于紧跟,学毛著先进队唱红歌跳忠字舞天天读搞得有声有色,上头不停派人来参观学习,这个总“导演”就知人善用,忆苦思甜的发言篇篇无撞板,所以化肥农药计划经济分配的农用物资,我们攞剩才轮到别的队,加工运输业务笋野一定我们队的先得,样样上头关照无执输。就算学大寨癫婆量尿般乱担坭这些他都积极配合上头让宣传响亮。

       良性循环之下他个人名利双收,新的斜布料中山装唐装天天纤尘不染。他身上永远袋住拾数包柠檬精,社员出大力流大汗之际,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浓荫下,不时拍一包柠檬精入口,然后蹲下来掏2个硬币夹永远存在的须根。抽靓烟仔不够瘾,他就交替熟烟与烟仔抽,脑子转不停谂名利计仔。把生产队做大做强,水涨船高自己的乌纱也闪亮。最衰字不多识几个,不然省或县都爬升几级。目前在这当个生产队土皇帝大家长也很不错。手下几十个有柄太监听教听话常伴左右,不听话的有柄太监自然会有机会遭使横手修理佢。我出勤不足,学大寨担坭不够数都被扣过囗粮。后来抽我出来做幼儿园,我又办得优秀先进为他增光,但后来妇委带一班人来参观,要我取消午睡让小朋友表演节目,我拒绝。我对妇委讲午睡时间你来就参观午睡,妇委被我一窒落面,没有奖励我!车,我就是这脾性!所以堵了自己的上升路。当我们生产队获得一部黑白大电视时,农民真欢天喜地。但土皇帝生产队长有全权管辖。队长每晚吩咐开才可开,不睇普通话不准睇芭蕾舞,『白毛女』『红色娘子军』也不准睇。理由荒谬:女人不斯文着衫鬼五马六,向衰男人!

   虽然我在家已经把家婆驳到囗哑哑,我当时问为什么会向衰?男仔女仔哪个不是阿妈痛到九死一生从同一生门娩出?咁仲未够衰???难道男仔从耳仔或腋下掏出的?所以一向就衰梗?家婆答不出投降了。现生产队长又谬论?我不是有心放过他,而是要徙精神驳通迎战那班耍人的傍友有柄太监,太徙气了!他们正唯恐天下不乱,万一影响到木讷无勇无谋的老爷叔伯,又让队长觉落佢面怎么办?老广有句教精人的话: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横竖我真人跳都见过,现那么多人想睇,让他们鬼打鬼正是上上签兼高章。于是我无出声,我大把机会看,岂可和他们一般见识?

知青扎根后的失魂生活碎片 || 莫依慈

       

      1978年之后,公家又奖大彩电,叔婆们百看不厌,晚晚八个样版戏轮流翻牌子,个红个绿出出入入,她们已经心足并兴奋地说:旧时皇帝都未睇过咁靓电视,我们真好采……很快1980年左右,公社大队生产队解散,农民分田到户。生产队长的乌纱也似冰川融掉了,老队长捱不住地堂的风寒,连独裁管控电视机也弃权了。在一股港客回乡成亲的潮流下,大量的彩电飞入各家各户。洗脚上田的农民也挣够买电视机的钱,公家的电视机被冷落了,不久为名利操劳一世的土皇帝大家长也做神仙去了。

      1998年我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活了28年的村庄,感受大良不是广州胜似广州的生活。我谂起榕树头叔婆的话:在乡下,有钱佬未做过,其余的乜未捱过?……这就是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痕迹和心声,千田万地升二米,晚间睡落半张床,人呀人,仲想点样?知青扎根后的失魂生活碎片 || 莫依慈